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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西凉低头把皮包扣好,斜挎在了肩上。二霞瞄着他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等她不言语了,他才低声说道:“要是处处都指望燕云的话,那我也不在这里住了,我知道燕云能够养我一辈子。可是我不愿意,原来我自己有家,他欺负我,我还能和他打一架,打得烦了,还能和他一刀两断。现在我没有家了,如果还处处靠着燕云,万一他以后再欺负我,我可怎么办呢?” 他坐下来,弯腰紧了紧鞋带:“燕云心里是喜欢我的,可他也看不起我,他总认为我是个傻子。但是我觉得我也没那么傻。” 他抬起头看二霞:“你看呢?我傻吗?” 二霞连连摆手,摇头摇得一脸头发:“你要是傻,又怎么会几十几十的往家里赚钱?你要是傻,那我还靠着你穿衣吃饭呢,我更傻了。燕云先生平时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有的人就是那样,嘴损,有好话也不肯好好的说,对待家里的亲近人,嘴上更是没个把门的,什么难听说什么,其实心眼并不坏。” 傅西凉站起来,跺了跺脚,感觉自己周身上下都收拾利落了,说道:“不用给我留门,我得天亮才能回来。” “太困了就打个盹儿。” “不行,我答应了葛秀夫,一定替他看到天亮。” 说到这里,他转身出门去了。院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汽车夫是葛秀夫的手下。 * * 汽车走大街串小巷,胡同越串越窄,直到前方实在是钻不进去了,才终于停了下来。 傅西凉下汽车进胡同,按照白天葛秀夫的说明,直着往里走——里头没有路灯,两边又好像都是人家的后墙,墙内也无灯光,偏偏今夜还是阴天,天上星月皆无。 他摸索行进,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棵拦路老树。有树就对了,他原地来了个向右转,伸手再摸,摸到了两扇院门,门环都卸了,门轴也提前浇了水,所以推门之时并无声音。 进门之时,他被那老门槛子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个大马趴。但接下来的道路就平坦了,正如葛秀夫所说,这是一所荒废许久的空宅,他尽可以放心大胆的往里走。尤其空宅周围的邻居都是社会中的上流人士,巡捕来回溜达得勤,所以这幢宅子空得纯粹,乞丐们也不敢溜进来搭窝。 往前走,经过两进院子,进入后花园——别回头,继续走直线,后花园很小,花园后门旁有一间小门房,那里就是他的目的地。 很顺利的,傅西凉找到了那间小门房。门房里站着一把椅子,躺着一张散了架的桌子。他把椅子拎到玻璃窗前,掏出手帕擦了擦椅面上的灰尘,然后面朝窗户,坐了下去。 窗户是老式的小格子玻璃窗,窗外是一排树木,树木之后是路灯,路灯照着一条新铺的道路,道路对面也是成片的房子,房子还都不坏,只是各家建造之时,全没个规划,所以除了窗外这条平路还算稍宽之外,房子之间的过道曲里拐弯,羊肠子似的,简直不能算是真正的胡同。 把肩上的牛皮邮差包摘下来放在脚边,他弯腰取出纸笔,一手攥着一个小本子,一手握着一截铅笔头,眼睛望着窗外斜前方的一扇红漆大门,开工。 直挺挺的坐了半个多小时,窗外、路上、以及道路对面的大门前,莫说人,狗也没来一只。蚊子倒是飞来了几位,围绕着他嗡嗡嗡。于是他蹲下来,从皮包里拿出了蚊香和火柴。 他是个招蚊子的人,夏夜睡觉离不得蚊香,今夜出门之前,他忽然福至心灵,找出蚊香装进皮包里,如今果然用了上。眼看蚊香那一点橙红色的火头亮得稳定了,他起身坐下来,继续向外望,不时的掏出怀表,借着窗外灯光看看时间——这怀表一度消极怠工,有点欠修的意思,被他摁在桌上捶了两拳,又好了。 十二点钟,一辆汽车驶来,将个大胖子送到了红漆大门前。胖子穿着长袍马褂,滚滚的进了门去,汽车驶离。 傅西凉当即在小本子上记下了一笔。 凌晨三点多钟,汽车又开来了,红漆大门一开,两人送了大胖子出来,大胖子将自己塞入汽车,汽车再次驶离。 到了五点多钟,傅西凉起身挎上皮包,在晨光之中出门走直线,一路走回了前院门口。前院门外停着一辆洋车,他先看准了四周无人,然后才推门出来,坐上了洋车。 洋车是葛秀夫安排的,无需他开口,车夫自动的就拉着他回了傅宅。他无精打采的坐在车上,倒是没有困得死去活来,但是非常的饿——他在清醒的状态下,若是超过四小时不进食,就一定会饿。可在那黑屋子里坐了一夜,他不但没吃什么,甚至连水都不敢多喝,因为屋子里没马桶,出去尿呢,又怕错过窗外的动静。 在傅宅大门外下了洋车,侦探所静悄悄的,还没到开门的时候。他直接上二楼进了长舌日报社,社长办公室虚掩着门,葛秀夫倒是已经到了。 他敲敲门,进了去,也没看出这葛秀夫是刚到还是没走,因为他站在脸盆架子前,正把一条毛巾丢进了水盆里,额头鬓角的头发全是湿的,显然是刚洗了脸,他那大写字台上放着一托盘的面包牛奶,想必也是他的早餐。托盘一旁的玻璃烟灰缸上,还架着大半截雪茄。 闻声转向傅西凉,这回他莫说墨镜,连长衫都脱了,身上只剩了小褂和长裤。一边挽起雪白的袖口,他一边上下打量着傅西凉:“辛苦,昨夜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