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 第169节
吉南弦闻言亦是一愣:“不是殿下让郡主来向臣寻些地方游记来看的吗?” “我何时说过?”太子看向女儿。 女孩子理直气壮地抬起下巴:“我若不这么说,只怕吉大人不肯借嘛。” 太子叹气摇头:“你想要看什么书,朝你的老师去讨便是了——” 说着,忽然想起来:“哦,我忘了,你前两日又将新来的老师给赶走了——倒还没来得及问你,这位邹少傅,又是哪里得罪了你?你此前说那些老师只会教你棋琴书画,想换一个讲史的……怎么,难道邹少傅的史书说得不好?” “当然不好。”女孩子瘪了瘪嘴,道:“说春秋史时,他同我讲了寡妇高行,为守节而自残割鼻的故事。待说到西汉时,他专挑了《列女传》讲了好几日!父王您说,这是讲史吗?” 太子不答反问:“如此说来,你不爱听这些了?” “当然了,我想听的是正正经经的经史子集,他们根本就是在糊弄我。”女孩子思索着皱眉:“您说,若我是个皇孙,不是郡主,他们还会如此糊弄吗?” “那就再换。”太子仍旧不答,只道:“换到你满意为止便是。” 有些事,他想让仪儿自己去思考,自己去摸索,自己去选择。 “我已经有想要的老师了。”女孩子露出笑意,看向吉南弦:“我想让吉大人做老师。” “哦?”太子笑着挑眉:“所以还书是借口,拜师是真了?” “这……”吉南弦受宠若惊地笑了笑,更多的却是不解:“臣如何堪为郡主之师?” “吉大人也太谦虚了,我今年虽才八岁,但也是听过晴寒先生大名的,您又是正经进士出身,如何不能做我老师呢?”嘉仪郡主满眼钦佩地道:“况且您于这几本书上的批注,我皆认认真真看了,这般见识眼界,这般胸襟与解悟,我看罢只觉豁然开朗,好似另有天地,这些正是我所神往的!” 太子听了不禁笑道:“南弦,看来她这是真想拜师了,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你若不答应,她怕是有得磨。” “可……”吉南弦失笑道:“可臣从未于这几册书上做过什么批注,郡主怕是误会了。” “吉大人该不是为了推脱此事,便哄骗我吧?”嘉仪郡主指了指女使手中的匣子:“这几本游记我看来有趣,本想使人出宫去买几册回来,然而打听过才知皆是孤本,乃是吉大人家中独藏,这批注不是吉大人所作,又能是谁?” 吉南弦摇头笑道:“臣倒未曾仔细翻阅,还须看一看才知。” 女使便将匣子奉上。 他打开来,取出一本翻看到有批注的一页,笑了笑,道:“郡主当真误会了,这其上的批注端看字迹,乃是舍妹数年前所留。” 嘉仪郡主愣了愣,眨了下眼睛:“吉大人的妹妹?” “是,臣家中有两位妹妹,臣所说的正是幺妹衡玉。” 嘉仪郡主好奇极了:“敢问这位娘子今年多大年岁?” “已年满十八。” “才只十八岁的女郎啊……”嘉仪郡主惊讶不已:“这又是数年前的批注……” 女孩子陷在震惊中好一会儿,而后一双眼睛越来越亮,目色坚定地道:“那我要吉娘子做老师!” 太子和吉南弦对视了一眼,皆是笑了。 “怎么?父王方才不是还说,要换到我满意为止么?”嘉仪郡主生怕自家阿爹不肯答应,忙道:“要我说,吉娘子虽无官身,没有功名,但论学识见识,便是考个状元也是轻而易举的。” “不是有无功名,是否官身的缘故。”太子看向女孩子,笑着说道:“拜师之事非同小可,吉小娘子的性子可比你还要厉害得多,断不是你呼之则来,想赶便赶的——你不如先去同你阿娘打听打听,了解罢吉娘子的事迹之后,再做决定不迟。” 事迹? 嘉仪郡主听得几分疑惑,几分好奇。 一刻钟后,刚沐浴罢,坐在梳妆桌前,由女使绞着头发的太子妃,便瞧见女儿风一般跑了进来。 张口投一句话,便是气喘吁吁地道:“阿娘,您知道吉小娘子吗?” 靠在榻中正看书的衡玉,忽地打了个喷嚏。 第174章 到底狠辣了些 随着衡玉这声喷嚏,一旁坐着的顾娘子绝望地将手中针线丢回了篮内。 “不做了不做了!就算真叫我给勉强做成了,来日娃娃穿上了只怕也没脸见人的,总不能小小年纪就让娃娃经历颜面扫地的滋味吧?” “我早说了,不必强做的嘛。”衡玉笑着道:“有些银子,还是要留给旁人来赚的。” 起初,顾姐姐打算给她嫂嫂腹中即将出生的娃娃做一套衣裳,后来逐渐改成了一件小褂,再然后变成了一件肚兜兜,然而这种事并不是退而求其次便能解决的,毕竟次也不是那么好求的不是? “行吧,那明日咱们去街上瞧瞧有没有合眼的,买个十件八件回来。”顾听南说着,转头看了眼滴漏,起身舒展了下身子,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你也莫要再看久了,仔细伤眼睛。” 衡玉点头应下来:“那顾姐姐回去早些歇息。” 顾听南离去后,衡玉转头往身后窗外看了一眼。 她实则倒也不是多想看书,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她总觉得,今日早朝之上如此顺利,萧景时或要给她报个喜吧? 但转念又想,消息都传开了,他必也知晓她已经知道了,好似也没道理再多此一举。 而后又想,他又不便光明正大登门,总不能大半夜地翻墙来找她吧? 衡玉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而后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实在有些好笑,便拿书往脸上一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 “姑娘。”翠槐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只当她是在书上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却也忍不住轻声提醒道:“您该沐浴歇息了。” 衡玉将书拿开,点了下头:“备水吧。” 既然理智清楚等不来什么,再等下去可不就真的傻了么。 洗漱沐浴罢,衡玉换上干净的细绸中衣,正要歇下时,却听外头有女使通传,说是顾娘子来了。 “顾娘子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吧?”翠槐猜测道。 “先让人进来便是。”衡玉下了床,随手拿过屏风上的秋香色罗衫披在身上。 顾听南很快走了进来。 衡玉道:“顾姐姐去而复返,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怎不差个女使来取,还特意跑一趟。” “我不是来取东西,而是送东西来了。”顾听南笑着走近,拿神秘兮兮的语气说道。 她来到衡玉面前,从袖中取出一物递过去,小声道:“给你的信。” 衡玉垂眸看去,只见信封之上赫然写着一个“衡”字。 而这字迹出自何人,她一眼便瞧了出来,自是也不必多问是何人给的了。 因而只问道:“怎会传到顾姐姐手中?” 顾听南道:“大约是王副将送来的。” “大约?” 顾听南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今日我与阿瑶出门时,恰遇着了王副将一行人出门办事,我与王副将单独说了两句话,告诉他我如今住在吉家北院里,那座院子的院墙内有一棵香樟树,从外头一眼便能瞧见,让他若是有事,便将字条丢进那座院子里的香樟树下,我保准能瞧见……” 彼时那铁疙瘩还绷着脸道——想多了,我能有什么事情寻你? 结果这才半日,脸就打上了。 他固然是无事寻她,但他家将军岂会无事寻阿衡? 衡玉不由点头:“到底是顾姐姐思虑周到……” 竟将传递消息的渠道都打通了。 “你们若有什么需要传递的,便通过那棵香樟树……一来隐秘,二来么,就算不巧叫人察觉了这般动作,我也方便将事情揽过去,不至于叫人疑心到你这里来,以免坏了你们的正事。”顾听南看着衡玉,笑眯眯地道:“我知晓,你们之间是有正事要办的……正事为重嘛。” 知她一向通透,正事也好,私事也罢,总是无需多言也早将一切都看得明白,衡玉忍不住弯起嘴角来:“若果真有一日不巧了,如顾姐姐所说那般将事情悉数揽过去,那到时旁人误会了你和王副将可如何是好?” 顾听南叉腰:“那便误会呗,反正到时着急跳脚的又不是我。” 衡玉笑了道:“那就辛苦顾姐姐了。” 顾听南摇头:“我辛苦什么,是辛苦你们家那棵香樟树了才对,免不了要三五不时遭那铁疙瘩摧残了。你是没瞧见,他大约是担心信封被刮飞,便绑了块小石头,也不知究竟是使了多大的憨力,树皮都被他生生砸掉了一小块儿!” “好了,我得回去睡了,你看信吧。”顾听南冲衡玉眨了眨眼睛,便转身出去了。 时辰已晚了,衡玉便让女使去送了送。 她自己则站在原处便将那信纸打开了来,只见信纸方方正正倒是极大,但上头却只寥寥一行字而已:一切顺利,白先生明日抵京。 为谨慎起见,也并未有署名。 “就这啊……”衡玉声音低低地说道。 要她说,这两句话,实则皆是废话。 她当然知道他今日一切顺利,消息早传到她这儿来了。 至于白神医明日抵京,她当然也是一清二楚的,哪里还用得着他特意提醒呢? 可正因是废话啊。 她心中所惦念着的,不正是一句废话吗? 他愿意亲自写废话给她送来,而她愿意听这废话—— 就是辛苦了王副将和顾姐姐这俩传信的,还有那棵香樟树,大抵是怎么也想不到,这封信里装着的只这么一句废话而已。 衡玉又看了一遍那行字,而后将信纸整齐叠好,重新放回信封内,放到梳妆台上,拿一只装着珠花首饰的梨花木匣子小心压好。 她心满意足地躺回到床上,将白日里刚晒过,暄软带着阳光气息的被子拉过肩膀。 翠槐熄了灯,上前要将床帐放下时,衡玉又转头借着洒进来的月光往梳妆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床帐在眼前缓缓落下,衡玉将头转回摆正,微微弯着嘴角闭上了眼睛。 翌日晨早,衡玉去孟老夫人处请安的路上,恰遇到了同样过去请安的自家兄长。 “正巧有事要同你说,昨晚归家迟了,想着你应睡下了。”吉南弦道。 “可是昨日早朝之事吗?” 吉南弦点头,只从理智客观的角度将经过复述了一遍,并未掺杂个人想法。 虽是在自家,但走在路上,身后跟着下人女使,自是不宜谈得太深。 衡玉自然也懂,只是听着,也不多言什么。 总归事情是顺利的,过程如何,相较之下已不算紧要,但细听之下,却也能从中判断出一些各方的态度与立场。 比如皇帝,比如以姜正辅为首的文臣,再比如太子…… 衡玉一路思索着,来到了孟老夫人的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