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 第183节
“随我去对街汪记果子铺,给姜姐姐买些点心回来。”将雅室的门合上之际,衡玉对翠槐道。 翠槐应下,与她一同下了楼。 见她们主仆二人离去,姜家的两名女使便叩响了雅室的门,询问道:“姑娘,可需婢子们进去侍奉吗?” “不必,我独自……”姜雪昔的视线胡乱地落在临窗小几上摆放着的几册书上,道:“我独自看会儿书,等衡妹妹回来。” “是,那姑娘若是有事,便随时唤婢子。” 姜雪昔先是点头,旋即意识到她们瞧不见,遂又扬声应了声:“好。” 她好似不见慌乱,却又处处可见慌乱。 而立在屏风旁的人,只静静看着她,仍旧未开口。 衡玉出了茶楼,带着翠槐往对街走去,倒也的确去了果子铺中买了不少点心。 自铺中出来时,雨水又大了些,街上行人撑伞匆匆而行之际,衡玉余光内蓦地瞥见了一抹苍蓝色的背影。 直觉大于其它,她几乎是一瞬间便从翠槐撑着的伞下迈出了脚步,转身拿视线去追寻那道背影。 “姑娘!” 见她忽然快步小跑进了人群中,翠槐赶忙去追。 衡玉提裙快行于人群中,雨雾朦胧,伞挡视线,仿佛方才那抹苍蓝只是她的错觉。 她一直追到一条巷尾处,眼看视线中毫无所获,这才停下了脚步。 “姑娘,您是在找什么吗?”翠槐举着伞跑着追上来,边拿帕子替衡玉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边不解地问。 “方才……好像看到了一位熟人。”衡玉有些出神,又于原地站了片刻,才道 “走吧。” 她去了不远处的另一座茶楼中,径直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包厢。 翠槐握着滴水的紫竹伞,守在包厢外。 “怎淋湿了?” 包厢中,坐在临窗茶几旁的萧牧抬起眼睛之际问道。 “方才好像瞧见了晏泯……”衡玉来到茶几的另一端坐下,便直接与他说道:“我追上去看了看……又觉得许是眼花了。” 萧牧问:“就在这附近?” “是,这条街一直往前。” 萧牧便交待了守在一旁的近随十一,带人前去暗中查探。 他一直都在让人留意晏泯的踪迹,纵然兴许果真是衡玉眼花,却也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十一离去后,他也站起了身来。 “你要去作何?”衡玉抬头问。 她本以为萧牧是要出去,然却见他行至屏风旁,取下了其上挂着的一件披风,朝她走了过来。 “披上吧。”他将披风递上。 衡玉抬头看着他:“不冷。” 她的衣裙只是微湿而已,因为她本也是穿了披风的,因湿了大半,方才进得茶楼内之时便解下了,交给了翠槐拿着。 但她无意同面前之人说得这般细致。 “怎会不冷。”萧牧抬手不由分说地替她披上,又微微弯身,系好系带。 衡玉看着他,嘴角微翘起。 有时适当的拒绝,看来还是很好用的。 萧牧抬眼之际,撞见她眼中那一丝近在咫尺的笑意,心口处快跳了几下,很快便直起身来。 “见上面了?”他岔开话题般问,边坐回去。 “见上了。”心情颇好的衡玉将临街的窗微推开了些许,望向斜对面的茶楼:“你说,旧人重逢,会说些什么呢?” 萧牧也看向那座茶楼:“你既如此好奇,何不干脆留下偷听。” “我倒想呢。若非想着你还在此处等着,我高低是得想个法子听上一听的。” “如此倒是我耽误你的正事了。”萧牧随手倒了盏热茶,推向她:“权当倒茶赔罪。” “侯爷言重。”衡玉大度一笑,却也将茶端了起来。 “近来于宫中授课,可还适应?”萧牧道:“此事我还未来得及当面道一句恭喜。” 衡玉吃了口热茶,道:“不必你亲口当面说,我也知道的。” 萧牧看向她:“知道什么?” 少女捧着茶盏,一双杏眼里有着笑意:“我知道,你定然是在替我开心的。” 萧牧微微一怔后,眼底也浮上了笑,难得并未否认,而是认真点头:“是。” 衡玉面上笑意便愈盛,窗外雨水更急,却愈显得室内茶香暖人。而她身上披风上的气息、及对面坐着的人,皆让她安心怡悦。 她又静静吃了两口茶,再看向对面的茶楼时,对萧牧道:“你留意到没有,那两个人似乎……” 萧牧随意地看去:“一早便留意到了。” “他们……是姜正辅的人吗?”衡玉猜测道:“跟着姜姐姐的?” “应当是了。” “那他们会不会发现严军医……”衡玉隔着雨幕看向那二楼处。 “不过是迟早之事。”萧牧道:“他既做出了如此选择,便是做好了准备的。” 衡玉点头,这倒也是。 至于具体如何应对,那便要看严军医自身了。 屋檐青瓦为针,将颗颗晶莹的雨珠串作珠帘,垂于窗外,又洒落青石板上,发出相击之音,如断线玉珠飞溅。 “我便知道,你还活着……” “这些年来,你还好吗?近九年的时间,我一直都在找你……” 姜雪昔的声音低低,和着窗外雨声,有着诸多无法言说的情绪交杂。 严明终于开口,声音微哑:“为何还要找我?” “为何?”姜雪昔眼睫微颤了一下,朝他伸出手去,摊开手掌,掌心里托着的是那只枯黄的狗尾巴草手环:“你十五岁那年说的话,难道你忘了吗?” 严明沉默着。 她替他答道:“你说过,要守着我,护着我一辈子的。” “你不辞而别是因时家突然出事,我明白……我未曾怪过你食言,我只是担心你,记挂你。”她红着眼眶道:“你当真不知道这些吗?” “我……”严明声音缓慢犹豫,好片刻,才垂眸道:“我知道。” “那你为何连你尚且平安的消息,都不愿让我知道?”姜雪昔朝他走近两步,却又停下,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问:“还是说,你早就将旧事抛在脑后……已经成家了?” 想到二人之间隔着的种种,严明微攥紧了十指,道:“是,我已经成家数年。” 他鼓起勇气看向她:“今日之所以前来,是为当年的不辞而别说句抱歉,也请姜姑娘从此不必再记挂岳某了。” 姜雪昔静静看了他片刻,就在他要移开视线时,只听她笃定地道:“你撒谎。” 严明怔住。 下一刻,姜雪昔蓦地快步扑向他,将他一把抱住。 严明呼吸大窒,手足无措起来。 “我自三岁起便认识你了,你七八岁时光着身子在后山河中洗澡时的模样我都见过呜呜呜!”姜雪昔眼中泪水聚集得愈发大颗,往下砸落下来。 严明:“??” 这种事情……就不用特地提起了吧! 身前之人哽咽着道:“你每次撒谎,我都能一眼识破……” “你成的什么家,你分明也在记挂着我……若不然,你岂会冒着这般危险也要来见我?”姜雪昔紧紧抱着他,失而复得之余,更有患得患失,诸多情绪翻涌间,让她一时双手发颤。 察觉到她身体的异样,严明立时紧张地扶起她的肩膀:“你且坐下,深吸口气……” 他将人扶到椅中坐下去,先拿了茶水递给她,而后半蹲身在她面前,替她把看脉象。 将手收回时,严明的心沉了沉。 他抬头,哑声问:“你近日……可觉得身体哪里不适?” 姜雪昔已擦去了泪,摇头:“今日见了你,我只觉得哪里都好了。” 严明着急又无奈:“说实话。” “实话啊……”姜雪昔微微笑了笑,看着他,道:“想来,我应是没多久可活了吧。” 严明面色一变:“胡说八道!” “我胡说,你让我说实话。”姜雪昔叹气:“我说了实话,你又说我胡说。” 见他不安皱眉,她声音低了下来:“容济,你不必如此,我自己的身子,我心中有数的。能再见到你一面,我已经很知足了。” “从今日起,不许再说不吉利的话。”严明正色道:“有我在,便一定会医好你的。” 言毕,又重复道:“你要相信,我可以医得好你。” “好啊。”姜雪昔不知信了没有,笑着道:“那我们日后,是不是又能常常见面了?” 看着那双如九年前一般干净温柔的笑眼,严明心口处一阵无声揪痛。 “容济,说说你这些年来的经历吧?你的样子似乎变了许多……我如今,该唤你什么呢?”她似闲谈般问着。 “我如今姓严。”严明微平复着心绪,温声答道:“我之前辗转逃至北地……入了定北侯麾下做军医,此番正是随同定北侯一同奉召入京。” 他的秘密可以毫无保留告知她,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但有关将军的一切,他必守口如瓶。 “原来你去了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