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分离(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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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封信和原先两次送来的信相比,璎珞明显心思有所转移,离愁已渐渐淡了,傅恒觉得高兴又有些许惆怅。看来她和孩子都好,略略心安。看形势,这个月是绝对回不去的,只能争取下个月,若是下个月底可走,到家也是三个月过去了,无论如何,希望赶在璎珞生产以前回去,想到这里,只觉得坐不住,披上斗篷,又打算去巡视一圈,手头忙碌,心里便安定。 兆惠见傅恒来到伊犁后几乎不眠不休,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知道他在京中皇帝身边的事务也不能耽搁,皇帝又特别钟爱他这位内弟。他和傅恒之前三年一起待在回疆作战,交情颇深,但傅恒这次来,是皇帝的钦差,和之前有所不同。他私下里问了阿正,还知道了傅恒家里的事,只是军务制定实施还要调整起来都很花时间,只能默默地配合一起忙碌。 给皇帝的军报都是由他的营帐在写在发,折子也是由他来具,傅恒只署个名,皇帝的朱批都很简短,要不就是“知道了”,要不就是叫他俩便(bian4)宜办理,只在一次提到军机处事务繁忙,要傅恒在伊犁的事情一完即刻返京,所以他知道自己也必须全力将此间事务早日办妥结束。 此时他正站在外面和几个兵勇说话,见傅恒带着扎提威骑马前后出了营门,便匆匆叫上亲随,立刻上马跟去。 二人去巡视了城里一处营地,接着去下一处。兆惠见一个空隙,便对他道:老弟,事情都布置下去了,皇上身边的事儿也离不开你,要不你请旨皇上,早日回去,他定会应允的,这里还有我嘛。傅恒摇了摇头,微笑道:定然是要把皇上交代的事情办好了,和您一起回去。兆惠道:老弟,我知道你一番好意,只叫我写折子给皇上,趁此机会和皇上多亲近,承你盛情,所以别怪我问了阿正,才知道你前头那位夫人已逝,你如此不放心这位新夫人,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吗? 傅恒摇摇头,道:傅恒应该陪伴在她身边,皇上……他刚想说皇帝也很忧虑的话,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兆惠呵呵一笑,道:我的子女出生的时候,我全都在外面带兵,而且老弟你的家皇上肯定会特别照顾。傅恒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您方才言重了,将军常年戍边守塞,又在平准之战中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皇上对您十分看重,哪里需要傅恒来提携。兆惠摇摇头道:皇上天威难测,我虽长年不在朝中,却也知道的不少,这满朝文武,恐怕唯有老弟你知道他的心思。兆惠之父海望曾是军机大臣和总管内务府大臣,是皇帝的近臣,对皇帝颇为了解,是以兆惠对皇帝也挺明白。 如此又忽忽十余日,二人见大小事务已稳定,这日得了皇帝的朱批首肯,明日便可出发回去。傅恒和兆惠说自己先行一步回去复旨,连夜就走,由兆惠带着队伍人马随后入京,在京城再见。兆惠知道他在公在私都必须早归,自然应允。九日后,傅恒和扎提威阿正一行三骑已穿过荒漠,到了甘肃边境的皇华驿。 璎珞早收到容妃经陆文洪传递的军报消息,说傅恒已在归路上,心中雀跃不已。算算日子,待他到家的时候,自己怀孕就要八个月了。这日晚间,一直睡不着,便和珍珠一起计算傅恒应该走到哪里了。前几天才收到傅恒的最后一封家信,说他明日离开伊犁,那还是在他离开伊犁以前写的,距离现在已经快二十日了,觉得他此时该到黄河渡口了吧,路上还会给她写信,许是明日就收到了。 待终于睡下时,做了一个梦,梦见傅恒渡河时船翻了,一个滔天巨浪,他掉在河里再不见踪影,她立刻大哭起来,一边大叫:少爷!少爷!哭着哭着,忽然听见傅恒的声音道:璎珞,我回来了。然后她便被他抱在了怀里。她猛地惊醒,才发觉自己真地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傅恒星星般明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忽闪忽闪着喜悦的光芒,一股清新的皂角香气包围了她。她觉得这是梦,使劲揉了揉眼睛,又听傅恒笑着说:傻瓜,这不是梦,我真地回来了。然后拿起她的手来,放在自己的脸颊边摩挲。 触手温热,璎珞看看床边又看看屋里四周,珍珠已经不见了,这才完全相信,一把抱着他,欣喜地道:怎么这样快!我算你至少还要五天。傅恒躺上床来,道:日夜兼程,我先兆惠将军回来复旨。说完立刻便睡着了。 此时外面天色还是黑的,璎珞却再无睡意,见他已沐浴穿着中衣,腰间还挂着那条黑红色的同心结玉佩,便给他解开腰带,摘下穗子玉佩来放在枕下,再轻轻地盖好薄被。然后靠在他怀里,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只听里面沉稳的怦怦跳动,心里平安喜乐,流下泪来。 傅恒在睡梦里下意识地抱她,并轻声说道:璎珞,你要等我,你一定要等我。璎珞突然明白了,这是金川大捷后,他日夜兼程奔回来求娶自己时的心里话,一时感慨万千,原来他已不是第一次这般披星戴月地赶路,但上次他带着大军肯定不如这次快,而这玉京园也是那年金川战后皇帝为他建的府邸,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于是轻声地回应道:少爷,璎珞永远是你的,永远在这里。然后破涕为笑。 这个晚上,容妃宿在华滋堂皇帝寝室,她悄悄披衣起来,去掐灭安魂香。 自从约一个月前,她奉旨搬来养心殿起,她和皇帝只亲热过一次。开始的时候皇帝睡得很不安稳,于是她夜夜将安魂香点上,而且皇帝上床的时候一般都交三更,她早睡着了,天明时她还没起,皇帝就已经去早朝了,开始的时候她还早起为皇帝穿衣,但皇帝更习惯李玉服侍,便免了她早起。 有时候她睡了一夜,才发觉皇帝根本没来睡,到此时她才明白了皇帝是多么的勤勉辛劳,弘昼说的不错,李玉说傅恒走后,皇帝更忙。所以她和他的真正见面多半就是午膳时短短的一会儿,就是上次皇后来养心殿听见的那次,后来德胜还是进去回了,皇帝只点了点头不言语。 自从她搬来了养心殿,她在后殿东耳房隆禧馆起居,那本是皇后随居处。她的回族厨师努倪玛特也被召入宫中伺候,在御厨膳房处单辟了院子给回族小厨房。她每日早饭后便去寿康宫和太后读经,之后有时去和声署陆洪文处排练歌舞,有时去阿哥所看望五阿哥,下午都会去永和宫和庆嫔福康安待在一起。如果皇帝不宴客不见人,她陪皇帝午膳和晚膳,晚膳后有时皇帝带她在三希堂待一会儿,然后再去处理政务。很多夜里她就一个人宿在隆禧馆,除了皇帝叫李玉来召唤她去华滋堂侍寝。 自此以后,皇帝再未踏足过后宫。新选进来的几位秀女,一位满洲镶黄旗戴佳氏封为忻贵人,一位蒙古镶红旗巴林氏封为那贵人,一位冯氏被封为明贵人,由内务府分宫安置。容妃催皇帝去,皇帝不高兴地道:想去的时候朕自然会去。彩云见皇帝专宠她至此,放下心来,但每每和容妃提及,容妃总是笑道:也许皇上不是为了我呢。彩云实在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这个夜晚,已入夏,容妃见月色明亮,从窗外倾泻进来,她推开窗子,一阵夜风迎面而来,一只鸣蝉栖在庭院里一棵大树上,低声地叫着,容妃看天上的月亮在乌云里穿行,不觉如痴如醉,以听不见的声音说:你好吗?待她再睡回去的时候,她看见皇帝平静的睡脸,不禁伸手去摸了摸他的眉眼,低声说道:皇上,您真能忘记她吗?皇帝翻了一个身,手伸出了被子,容妃一笑,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在心里叹息道:沉璧也不能忘记,又怎能要求您呢? 这个时候,那拉氏已怀孕届六个月,但这一月来漏红伤血,以致喜脉不甚充盛,太医院一直要她服用四味汤和胎产金丹,这件事已无法瞒过皇帝。第二日一早,接太医院上报还是未见明显好转之后,皇帝立刻去了承乾宫探望皇后。皇帝久已不来后宫,那拉氏十分高兴。皇帝见那拉氏气色苍白,问了问她究竟感觉怎样,那拉氏只说自己没什么感觉,要他放心。皇帝看着她,道:沉壁住在养心殿东间是朕的意思,朕事儿多,路远麻烦,不想跑宝月楼。 那拉氏忙道:皇上,您要谁伺候宠爱谁都全凭您的心意,臣妾怎会有意见。而且臣妾知道您经常忙得夜不能眠,您一定注意身子。臣妾这一胎一直不顺,见红几个月前就有一次,但很快便止住了,就没有惊动皇上,免您和太后担心。臣妾乃六宫之主,皇上的妃嫔那么多,而且臣妾如今不能伺候皇上,怎会生这样的狭隘心思。年初时臣妾便说过,由容妃妹妹伺候您,臣妾放心。选秀进来的那几位新贵人,年纪都很小,就是无暇宠幸,皇上得空也先去看看才好,免得她们心生疑虑。 皇帝点了点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朕会看着办。舒妃办事还得力吗?那拉氏道:臣妾让袁春望帮着她,若是大事也是臣妾定夺,后宫这两个月来一切安宁,您放心。皇帝又点了点头,道:南苑事后,后宫秩序井然,确实是皇后做了功夫,朕觉得很好。那拉氏忙道:不敢受皇上赞赏,这本就是臣妾分内的事。 皇帝又问:弘昼的福晋最近有来探望你吗?如今她的女儿被皇额娘养在寿康宫,皇额娘很是喜欢,她若来探你时,便说是朕的意思,她可顺路去寿康宫看看。那拉氏忙道:臣妾代她谢恩,她家里事忙,和亲王先去湖北办差,从湖北回来又纳了新人办喜事,所以她许久未来了,臣妾叫人传话给她,她和和亲王一定会十分感激皇上的恩典。 皇帝从承乾宫回来后,密召叶天士询问皇后的情况,叶天士道:微臣就是要掉脑袋,也不敢欺瞒皇上,皇后娘娘的年纪在那里,四味汤和金丹只能吃了让心安而已,下红只能靠自己止住,也许明天就止住,也许一直不止…….这一胎之后,娘娘断不可再遇喜,身子要紧,而且微臣再说一句掉脑袋的话,这皇嗣将来身体如何,也和大人身体有关。 叶天士走后,皇帝便问李玉,最近有没有圆明园魏贵人的消息,李玉忙道:奕禄大人前两日来回过,说是魏贵人进饭香,脉好胎稳,身子康健,皇上让她学的东西也颇有进步,教皇上放心。奕禄大人还问皇上,入夏了,您什么时候搬去圆明园? 皇帝正沉吟间,德胜进来奏报,说是傅恒大人昨夜四更已经到家,这是玉京园送来的他在路上给皇上写的复旨折子。他星夜赶路,纳兰夫人请皇上允许他歇息两日再回朝。皇帝大为高兴,道:太好了!傅恒回来了!你叫人回去告诉纳兰夫人,就说是朕的意思,不拘几日,叫他休息好了再来。德胜应着去了,李玉忙在一旁递上傅恒的折子。皇帝打开来,只见上面写道: 军机大臣傅恒跪 请 皇上圣安 奴才与兆惠将军奉旨整饬天山两路军务,知皇上盼奴才回京处理军机要务,伊犁事务一毕即归心似箭,星夜兼程,早日回来为皇上分忧,兆惠将军携人马随后入京。总结准噶尔军务弊病及整饬成果建议: 一 伊犁地处边疆,生活习惯迥异,语言不通,中原将士多不愿长驻,朝廷宜就地招兵。冬季漫长,滴水成冰,回人生活艰难,朝廷宜加厚兵响抚恤,则易征当地兵勇。 …… 二天山两路地势险要,要塞分散,气候恶劣,朝廷宜建立有效报讯方式。 …… 三现已将所有守军编制成东西南北四路,分守天山南北路,建议朝廷任命得力人员担任伊犁将军,统管这四路人马,并兴建驻防八旗。 …… 四已颁八大军令,驻军必须军纪严明,严禁骚扰百姓。 …… 五 伊犁马相较于哈萨克马,可作轻型战马,朝廷应详细调查比较,繁殖选用。 …… 六朝廷宜兴办屯田,无战时,军队与民人共同垦荒收粮,则朝廷可省却战时军需粮草的部分供给。 …… 七战后伊犁满目疮痍,回人生活更形困苦,朝廷拨款的数量和力度皆不够,长此以往,社会不宁,将致民人骚乱。 …… 八安定民心更应增大朝廷教化力度,教化应与当地回人的习俗习惯匹配。回人重大节庆日,朝廷应出面举办庆祝活动,以体现朝廷对回疆的重视。 …… 九 回疆和西藏相邻,朝廷对西藏事务极为重视,回疆贵族王公不免心存疑虑,西藏的情况与回疆有别,朝廷须因地制宜,谨防再生叛乱。 …… 十 朝廷定时派监察特使前往伊犁督办军务民政。 …… 兆惠将军长驻回疆,待他抵京,奴才奏请皇上一起聆听他的意见。又天山雪莲共采集十朵,并由兆惠将军带回民间制香师数人,待皇上考量采用,并在伊犁设立特别官署,督办雪莲的保护,采集和运送。 进呈御览伏乞 乾隆贰拾壹年陆月拾伍日 ※※※※※※※※※※※※※※※※※※※※ - 【历史渊源】胡中藻案。【胡中藻】,乾隆元年进士。师父鄂尔泰与张廷玉,两人都曾是军机之首,素不合,互相倾轧。各有依附之士,互相斗争,为当时两大朋党首脑。胡中藻出身鄂尔泰之第一门,亦为其得意的学生,性多狂悖,语多讥刺。从此身陷党争,令其日后成为政治角力中的牺牲品。因为乾隆帝对鄂尔泰等前朝重臣有顾忌。乾隆十九年(1754年),授甘肃巡抚。同年,胡中藻之父出殡,欲折去民房让道,族民不甘而告发他。胡宝瑔在胡中藻家中搜到他为父母祝双寿对联的草稿,双联中有犯高宗名讳的字句,并祝其父母“老及十千岁”,用只能对王后说的“十千岁”。 - 乾隆二十年二月,乾隆密谕广西巡抚卫哲治:“将胡中藻任广西学政时所出试题及与人唱和诗文并一切恶迹,严行察出速奏。”,同年三月十三日,乾隆帝痛斥胡中藻“诋讪怨望”,“非人类中所应有”。大学士九卿翰詹科道奏称:“胡中藻违天逆道,覆载不容,合依大逆,凌迟处死。”,胡中藻因而被处斩。此时,胡中藻父子妻妾女媳相继而亡,可见其死前的命运实在坎坷。抄家时家中薄有钱财,仅有银三千余两并谷七十石而已。此案追究到鄂尔泰,以“私立朋党”罪名命将鄂尔泰牌位从贤良祠撤出。鄂尔泰之侄鄂昌被赐自尽。一般史家认为胡中藻案只是乾隆为了打击朋党的手段。小说后面会继续涉及。 - 兆惠之父【海望】。乌雅氏,满洲正黄旗人。初授护军校。雍正元年(1723年)擢为内务府主事,累迁为郎中,充崇文门监督。雍正八年(1730年),擢为总管内务府大臣,兼管户部三库,赐二品顶戴。雍正九年(1731年),迁户部侍郎,仍然兼管内务府,授总管内务府大臣,直到他乾隆二十年去世的二十多年间,他一直担任总管内务府大臣,他对两代皇帝都了解。雍正十三年(1735年),办理军机处事务,受顾命。乾隆帝即位,命海望协办总理事务大臣,任户部尚书。乾隆二年(1737年)清泰陵完工,授拖沙喇哈番世职。 - 不久,罢总理事务处,复设办理军机处,海望仍然担任办理军机大臣。叙劳,复加拖沙喇哈番世职。乾隆四年(1739年)加太子少保。御史弹劾他在崇文门恣意索取。乾隆六年(1741年),调礼部尚书。乾隆十年(1745年)乾隆帝以海望精力渐衰,罢办理军机。乾隆十二年(1747年)三月丙午,接替来保,担任礼部尚书。乾隆十四年(1749年),改户部尚书。由木和林接任礼部尚书。乾隆二十年(1755年)卒,遣散秩大臣博尔木查奠茶酒,赐祭葬,谥“勤恪”。海望葬于北京海望家族墓,今位于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内。兆惠也是出身名门,和乾隆的关系亦十分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