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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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知煜离开得不明不白。 池珏坐下后笔触掌控得更糟了,心烦意乱丢了笔,乱得耗下几根头发。 侧旁金桂亭亭玉立,花朵在阳光下金光闪烁,馥郁熏着暖风,扑面袭来夺走她全部神思。 心里悬了件事,她实在坐立不安,拿手机给徐知煜发信息问他做什么去了。 从来都秒回的人半日没有回音,直到天完全黑透了,才文不对题地发来一句。 “玉玉,酿了桂花蜜记得分我一半。” 徐知煜说有事倒不是借口,他打工快迟到了。 社区游泳馆五点钟闭馆,他负责一部分清扫工作。因为从来没有相关经验,腿伤又拖累动作慢,至少得提前一个小时到任。 红白相间的泳道线上下漂浮在碧蓝的泳池里,煞是好看。对外开放时间已过,散客都走了,只剩馆里自营的培训班还在角落小泳池里训练。 一群十岁左右的男孩女孩,丝毫不畏惧池水的寒冷,一猛子扎下去,收、蹬、划、起,畅行无阻,如同白练翻涌悠闲自得的鱼群。正是顶顶活泼爱闹的年纪,童真的欢笑嬉闹声回荡在空旷的馆内。 黑胶厚底防滑水靴小心踩在大池边的格栅上,徐知煜双手一前一后抓着长杆,杆那头挂个网兜,轻轻拨动水面,把池里的脏物捞出。 胶靴边缘硬硬地顶在辅助架上,本来就紧扒在小腿上的支架嵌得更深,日益萎缩的小腿肌肉痉挛成硬块,刺痛突突地直冲上太阳穴。 他垂着头干活,杏眼不似在池珏面前那般清澈,反而黑黢黢透着麻木,扑水声、笑语声钻入耳朵,也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那个戒指... 真衬她。 萧徇铎送的吗? 玉玉戴上了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心里有所猜测,却不愿意相信,也不敢追问。 水花溅到脸上,清凉刺得他一颤,转头望向水花来处,几个男孩做完了训练,甩着一身水在岸边嬉闹,噼里啪啦地踩着地上积水。 青春朝气的模样,不知疲倦的身体,如日方升的未来。 是了。 问了又能怎么样呢? 多少有点自知之明吧,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那样透明似玉,金贵无比的人,难道你忍心用这副丑陋卑劣的身体去玷污吗? 黑眸底处压着自卑、痛苦、嘲讽,巨浪滔天,就要把整个人侵蚀殆尽。 凛冬已至,花期将尽,自己只不过是苟延残喘,无赖着不肯凋零罢了。 “嘿,在这干得怎么样?”爽朗的男声打破他的阴翳。 游泳教练像赶鸭子似的把乱闹的孩子们轰去洗澡,披着毛巾擦去头上的水,线条流畅、肌肉匀称的长腿避开水坑迈过来。 长杆另一头撑到池底,徐知煜扶住杆尾,抹去脸上的神情,无悲无喜地抬头。 “程教练。”他点点头。 程教练抱手上下打量他,这少年每天早来晚走,虽有腿伤,但做事仔细从没出过差错,是个有韧性的。他有几分关怀地说:“腿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杨医生那里有办法么?” “试了些新疗法,但临床数据还很少,现在很难下定论。”冻了一天的腿在隐痛里作痒,徐知煜撑着杆没流露出来,低声道。 程教授知道疗效这东西因人而异,不过希望他带来的消息能给少年一些信心:“我跟老板申请过了,如果你恢复到能够下水的程度,可以来当我的助教。你之前拿过多次省级冠军,是个有天赋的,不要因伤就彻底埋没了。而且,收入也比做勤杂工多出不少。” 圆润的眼里染了些光亮,徐知煜紧抿的唇角微微勾起,真心地俯身道谢。 初雪拉开了冬季的序幕,太阳早早地落入海岸线,漫长黑夜与皎洁月色交织,冷泠泠沁在空气里。 寒风灌入楼下行人的衣襟,凉飕飕吹遍全身,人们蜷缩起身体,双手捂紧了衣服,踩着枯枝败叶,急匆匆往家赶。 池珏倚在温暖的高床上,金桂馨香像在月光里洗过,幽幽地弥漫在整间公寓,一呼一吸之间,渗进循环的血液里。 徐知煜的反常神态和腿上的不明硬物,总在池珏眼前浮现,她翻了个身,突然福至心灵,摸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你不知道?阿鱼没跟你说么...这孩子,估计自己都难以接受吧。” 电话是池母接的,听到池珏问关于徐家近况,叹了口气。 “不好么。他母亲受不了长时间的软禁,听说精神变得不正常,差点从窗口自我了断,幸而被拦住。以致于...现在看管得更严了。” 池珏一个打挺坐起身,喉咙深处发颤,追问:“没有办法让叔叔阿姨先出来吗?外公那里呢?徐家的其他人呢?” “这次事情没有当初想象中那样简单,牵扯的高官不止一两位,除非是在他们的圈子里浸淫多年,不然连人的衣角都摸不到。”池母说得隐晦,出于保护,她不想让爱女沾上这些派系污糟,“我们家能使路子都试过了,也只能打点到小喽啰,让他们的日子稍微好过些。徐家那些旁系早就大难临头各自飞,各人顾各人的了。“ “那徐家...” “三代商贾的家族眼睁睁零落了...”池母和徐母是多年好友,近来也是心焦,但无计可施,急得天天跟丈夫拌嘴,“现在只能先期望人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再慢慢恢复元气了。” 池珏震惊地攥着手机,久久无言,暖气焙得花香燥热,饱满光洁的额头渗出一层汗来。 闭上眼是意气风发的浪里白条,小少爷矜贵高傲,光芒万丈;又变幻成跌落在地的仓皇无措,失神的双眸,伴着低低啜泣。 池珏辗转反侧,一夜不曾安睡,直到天亮时才迷糊过去。 起来时日头高悬,百里的信息已在锁屏上滞留了许久。 “一个小时到你家楼下。” 啊!要晚了! 池珏睡得裹了一身香汗,此时也顾不上擦,掀开被子就冲去浴室洗漱,汗津津的娇躯拂风,不禁打了个冷颤。 哑光墨黑的迈巴赫安静停靠,像是在这等了有段时间,车顶铺了好多枯叶。不知死活的鸟雀“嘎嘎”地嘲笑着掠过,白色排泄物从半空落下,不偏不倚打到车前窗上。 司机感受来自后排的低气压,半日大气也不敢出,此时终于逮着机会可以透口气,抽出几张湿巾下车,口中呵着白气,伸展手臂去擦窗上的污渍。 细长手指在对话框上流连,分明的骨节因为用力透出淡粉。百里赟淇的银框眼镜泛着冷光,不悦的气压充斥整个车厢。 小白兔不回信息,人也没出现...不会是忘了和他的约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