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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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还有扶乩,卖些丹丸什么的。” 岑开致若有所思,道:“白事铺子,想咒她婆母早死?这法子也太迂回了吧。每天神佛跟前跪着那么多人,轮都轮不到她。” “又说胡话了,快吃吧。”钱阿姥道。 雨声喧腾,却叫这夜更静谧。 菜价米粮高涨,慌得钱阿姥好似入冬前的家鼠,见缝插针的搬米扛豆,能省则省,为着几个灯油钱,几人都聚在岑开致屋里,阿囡在念书,阿姥在熨衣,公孙三娘新做了学生,在练着记账。 岑开致虽闲在一旁看戏文,却要分一只耳朵监督阿囡,撇一只眼睛盯着三娘,倒是个正经夫子。 浓黑的雨幕之中,小小食肆温馨而宁静,比之不远的周家虽寂然无声,却又如惊雷爆裂。 冯氏席地而坐,抱着她那双残破畸形的小脚,看着周老婆子临死时刻面上惊惧苦痛而扭曲的表情,仿佛这是一计抚慰她双足疼痛如裂的良药。 这一夜在雨声中寂然的迎来格外热烈的晨光,岑家食肆的早膳不多,尤其是这炎炎夏日,汤水一类的热乎吃食都卖不动,油饼更嫌腻人。 食肆这时节只卖三样早点,蒸扁食,麦饼和青草糊,扁食就像馄饨皮包的饺子,因为皮格外的薄,所以蒸好之后晶莹剔透,显得格外饱满紧缩,且油亮亮的,仿佛一位丰腴妇人裹了件不合尺寸的小衫,将内里馅料尽数勾勒,豆芽、肉沫、海米、豆腐碎,真是诱人得紧。 赶时间的食客最喜欢买麦饼做早膳,麦饼是烙出来的,皮薄却不透,金黄香韧,不容易破皮,讲究些的用巾帕一裹,不讲究的信手拿着吃。 麦饼做的好吃,最仰赖阿姥腌的咸齑和弹牙的肉皮。一口咬裂麦饼皮,内里的馅料烘出热气来,因为馅料中有了酸味的咸齑,所以香而不腻,肉皮在咀嚼中格外明显,既有肉香,又有了出挑的口感。 最好吃的麦饼在书塾里,因为孩子们会哄抢,会夺食,吃到嘴里时更多一份胜利的喜悦。 钱阿姥原本做的好豆腐脑,但是做豆腐脑赶着早市卖实在太累人,岑开致就不叫她做了。夏日里青草糊清凉败火,青草是用草植熬的,自有一股草木清味,不用冰镇也十分爽滑,只是黑黢黢的,不及木莲豆腐那样好看,但是下火消燥更甚于它,淋上一点糖水甜丝丝的。 每每下学,书塾里便涌出一大群小郎来食肆痛饮,再经过他们回家一赞扬,家中长辈哪怕是不进来用膳,路过之时也会进来买上一碗。 眼下,这条街市已经醒来,只是还虚着眼,伸着懒腰,困意朦胧。 ‘哒哒’的马蹄声清脆动人,岑开致歪头一瞧,就见江星阔骑马信步而来,小幡随晨风而动,三角尖尖的影子落在女娘双眸上,遮住一早就过分刺目的阳光,好叫她看清这个郎君出众的身姿。 “昨夜同陈寺卿聊得迟,便也歇在廨舍中。”江星阔微微一笑,一早便见她,果然叫人心绪愉悦。 江星阔吃什么一向是岑开致做主,正此时,瞿家的赵婶也来要了一大张麦饼和两笼扁食。 “泉九怎么样了?”岑开致问。闻言,江星阔也关切的看了过来。 “精神头不错,原想叫他吃米粥,只是他可怜巴巴一双眼瞧着,小娘子让他逗笑了,说买岑娘子家的扁食给他吃。” 第47章 凉浆和钱行 食肆生意不错, 岑开致歇了这几日,许多人都馋她的手艺了。后厨阿姥一边洗仙草一边看着火,扁食都是一笼一笼的走,烙麦饼的大鏊架在门边, 一张麦饼脚盆那么大, 公孙三娘颠来倒去也不见她手酸。 岑开致给江星阔另做的乳盏上锅蒸了半盏茶的功夫, 就在一片浓白的热气之中透出香甜来, 站在灶边忙活, 虽穿着细薄的麻衣,但还是觉得小腿上一阵痒, 汗珠滴滴滑落,仿佛挂不住柔嫩的肌肤。 江星阔栓了马就没瞧见岑开致了,下意识的去寻她。后厨热气熏腾, 门自然开着, 江星阔不过打眼那么一望, 就觉得心头一跳,像是吞吃了几个爆竹。 岑开致脱去了外衫, 只穿一件背褡, 肩头如背月, 两弯雪藕如凝冰, 江星阔双颊滚烫, 贴上去凉一凉,又该是怎样的滋味? 他想走,可脚下仿佛生根,寸步难行。 岑开致浑然不觉门外人的窥视, 又松松拎起裙踞, 用一块粉帕擦拭腿上滚落的汗珠。 门外仿佛有片影子慌不择路, 匆忙逃窜,像被烈日驱逐,岑开致这才觉察有异,忙穿好衫子走了出来,却不见人影。 江星阔从未有过这般似贼的行径,掀了门帘走出,就见大堂里坐了几个街坊熟客,他们一边吃着早膳,一边聊着昨日今日的事,热闹而恬淡,闲适而平和,衬得他胸膛里‘突突’跳动的心格外躁动不安。 正努力的稳住气息,掩盖异样时,眼前一碗乳盏轻轻搁下,岑开致另做了一张圆盘大小的麦饼,多搁了肉沫和蛋碎,口感更加丰富鲜美,价钱自然也高一些,卖给寻常百姓不合宜。 岑开致一边四下打量寻找方才窥视她的人,一边道:“我和阿囡早起吃的就是乳盏,你这碗少搁了些糖。” 奶香浓醇,雪白一碗在眼前,更叫江星阔脑子里晃来晃去都是些靡靡之念,一时闷头不说话。 岑开致没听到他回应,立在桌旁疑惑瞧他。 江星阔耳尖红得滴血,这抹红好像会传染,飞速的映上岑开致的面颊,她顿悟后也羞煞,原来是叫他瞧见了。 “天太热了。” 说完又十分的后悔,何必挑明呢? “嗯,是热。” 江星阔深吸一口气后抬眸看她,向来幽碧如淬冰的双眸□□满溢,他不想遮掩,也不愿冒犯,就这样静静的望着她。 岑开致无意识的咽了口沫子,口中津液都被江星阔的目光烫干了,可浑身都又湿漉漉的都是汗水,真不知哪种感觉是真,哪种是幻,抑或都是真,都是幻。 “致娘,青草糊好了,再端一盆去,卖空了。” 钱阿姥很不识趣的唤了一声,她这年岁是枯槁老树,干巴的只剩下倔强的根骨,一颗心扑在银子上,只想挣钱,可没瞧见这边男身女体上氤氲出的炽热情丝。 “诶。”岑开致匆匆往后院去了,不必回头都能觉察到江星阔的视线,好似猫儿的布满倒刺的小舌,若是他不愿收,就一直黏附在她的心上。 岑开致端了青草糊出去,又飞快的给江星阔桌上甩了一碗,便猫在后院烧火,换钱阿姥去前头凉快。钱阿姥以为她是站累了,又怕她在灶边太热气,招呼了笑嘻嘻提着两桶冰进来的文豆,让他帮忙给买碗凉浆回来。 凉浆摊子不远,文豆快去快回,用不要钱的杂冰换了一份早膳吃。 公孙三娘提起两桶冰往后院去,朝放肉菜的缸子里一倒,多少能保得食材新鲜些。 江星阔吃下一碗添了薄荷的青草糊,心里的火气却更加猖狂叫嚣,他这一顿早膳吃走了两拨人,最后是阿山跑来寻他,他才离开。 岑开致悄悄掀了门帘出来,捧着凉浆坐在门边条凳上小口小口的啜,心口才渐渐没那么烫了。 凉浆同醪糟差不多做法,大米小米都能做,用将大米熬成稠而糊烂的粥,然后加上几瓢凉水,过个几日米饭就生出甜味来,若是连着饭和浆一起吃,就是凉浆水饭,若是滤一遍只要米汁,搁在冰里镇一镇就成了凉浆,酸甜清凉。 卖凉浆的是个老翁,一辈子卖凉浆,岑开致做得不及他,不是太酸,就是太淡,就算是恰好,也没他那份爽口,想喝时就去买,一个人哪赚得完所有钱呢? 江星阔还在这里时,文豆连嚼都不敢嚼出声来,眼下吃得欢畅,把嘴一抹,拍拍肚皮,早上头一顿吃得好,这一天心情都好。 忙过这一阵,钱阿姥坐定,喝些晾得温热的凉浆,她年岁大了,不能贪冰。公孙三娘去井边洗脸,搓得一张脸红扑扑,也是舒爽。 文豆说午后再送些杂冰来,虽不能入口,纳凉冰鲜却能胜任,他正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就听见哭嚎声。 文豆最是好瞧热闹,见钱阿姥也扶着柜台探头出去看,笑道:“阿姥别急,我看看去。” “若是人家厮打你可别凑进去。”钱阿姥叮嘱他,好奇的看着文豆往周家的巷弄里去了。 不多时,文豆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出来,“晦气,周老婆子死了,这一大早的,真是晦气。” “怎么死的?”岑开致搁下凉浆碗,与钱阿姥对视一眼,两人皆想起出现在鸭嘴巷的冯氏。 许,只是巧合? “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前几日还见她张牙舞爪的为祸人间,怎么就这样突然死了?” “不晓得。”文豆摇摇头。 钱阿姥给文豆拍了拍尘,道:“谁不会死?别搁心上了,忙去吧。” 周家既买不起降温的冰块,也买不起防腐的香料,午后一场短促的雷雨,倒让这天更似一个热腾腾的蒸笼。 周家是租来的屋舍和铺面,主人家不许停灵,也不许从他家的地界发丧。 尸首就在一个破烂窝棚里停了一晚,匆匆下葬,周老婆子为人吝啬粗俗,年轻时便蛮横,老了也不添半分慈祥,满街上都没几个送她的人。 可是周家几个男人好似软绵绵的鼻涕虫,除了藏在阴暗处蠕动,没有半点用处,一见太阳就要化掉了,周家也确是靠周老婆子支应起来的,不知她死了,周家又会如何? 周家闹起了分家,听说是大房卷了所有的现银走人,这欠债的铺面倒留给了二房、三房。 周家的铺面只歇了一日,第二日开门就见冯氏和二房的妯娌立在店里,门外挂着一块减价的牌子,听瞿青容说,是央瞿先生写的。 那些遭了淹毁的布匹都卖得极便宜,量了身尺寸,裁缝活计也可以由冯氏来做,要价也不高,一时间布铺的生意还真活络了几分,连乔阿姐都去那给自家夫郎做了一声耐造的粗衣。 “致娘,少泡一会,算算你小日子快来了。我做了五红花生汤,你穿好衣裳起来喝了。” “诶。”岑开致懒洋洋的答应了一声,歇了午市,头发都让汗水浸透了,不洗可受不了。 钱阿姥放下一身熨好的衣裳,掩上了门。 岑开致起身穿衣,铜镜磨得光亮,可又天然给曼妙的躯体披上一层透薄的黄纱,影影绰绰,起伏动人。 五红汤晾得正好,她小口喝着五红汤,就觉得小腹一阵发暖。这方子是她给阿姥的,后来阿姥记着她的小日子,差不多时候了就给她煮。红枣、红豆、枸杞、红衣花生还有红糖,虽是药汤,却无半点药气,补气益血最好不过。 钱阿姥还叫阿囡给泉九也送了一碗去,阿囡已经送了回来,正在一边沙地上练字。虽是省钱的法子,但也不是瞎对付的,这是上好的白沙,泉九寻来的,岑开致用竹篾滤过,细腻平整,落字清晰。 瞿家如今两个病人,瞿先生还要授课,虽有仆妇帮衬,但瞿青容的担子还是很重,幸而瞿夫人身子渐好,只是前几日太热了,泉九的伤口反复化脓,总是不见好。 今岁的冰价实在贵,瞿家买得起一日之冰,却不能日日买冰,还是江星阔替岑开致订冰的时候想到这茬,让文豆送冰给食肆的时候,兼代送一份去瞿家,泉九的伤口才渐渐有愈合结痂之势。 瞿家推拒,便说是个食肆买了顺便的,岑开致回绝,便说是给泉九用了多余,她不要也是浪费。 此时岑开致手边就摆着一个冰鉴,小扇轻摇,给阿囡送去一丝清凉,冰鉴底下镇着一碗西瓜酪,等着公孙三娘收了粥桶回来喝。 夏日里飞速腐败的尸体比什么毒源都要可怖,听说明州郊外几成焚场,可见这场疫病的可怖。 江星阔回城当日就遣人提了那个在寺庙口出秽语的男子,正是城中悦食酒楼的少东家史奋,审问之下才知他与金宝钱行的少东家周构是酒友,酒后听他狂言,说南山寺有花娘,而且都是人妇。 史奋此人偏就喜欢成熟风韵的女子,酒醒之后再问,周构却又不承认。他心痒难耐,跑去南山寺询问,正好栽到泉九跟前。 大理寺翌日就提了周构来问,周构支支吾吾,牢狱潮闷,所有人都火气大,秦寺正十分不满,让狱卒用木筹抽得他皮开肉绽,求饶说自己全招了也不停。 金宝钱行如今是几个掌实权的管事当家,周构平日里反倒要讨好他们,这几人不知是何来头,虽说是商,身上却有股子匪气,行事作风乖张霸道,文质彬彬的登门要账,一进屋就变了脸色,斥骂殴打,搜罗财物好似强盗。 尤其是女娘欠账,若是瞒着家里人的,就更好拿捏了,逼着人家做了暗娼接客。 第48章 芦根饮子和官宦家眷 他们拿捏人心倒也有几分把握, 只给定下一个数目,说伺候的客人满了这个数,欠账就一笔勾销,因为有了这个出炼狱的盼头, 女娘们大多忍耐, 不过也有宁死不肯的。 瞿青梧的名字落在一本花册上, 不知怎的, 她欠账的数目比南山寺账册上的还要多, 要伺候九十八回。因她通晓诗书,又是官宦家眷, ‘买卖’似乎很好,已经伺候满了五十几回,不知为何中途寻死了。 江星阔皱眉将这本盛满血泪的册子合上, 这上头还有好些女娘的姓名, 那些恩客却全然隐没, 踪迹全无。 若不是城门忽然关了,而大理寺又已经暗中将金宝钱行监视起来, 几个管事又舍不下许多财物, 收拾得拖拖拉拉, 此番说不准还要叫他们逃遁了。 这几人咬死不肯说, 狠狠唾了和着血和碎牙的沫子, 道:“不说是死,说了也是死,老子宁愿叫你不痛快些。” 这几人是江星阔亲自审的,不知是怎么弄得, 险些成了几滩蒸过头的糍粑, 满地的污秽横流, 与血混在一起。 “既如此,那就不说吧。”江星阔冷声道:“暑热潮闷,地牢犹甚,西面阳光爆烈,到底干爽些,你们几个一道住吧。” 起初几人还未懂江星阔的意思,后来晒了一整日,几成人干,熬了几日,便都一个个的死了。 阿山来给江星阔报信时甚是不解,“奇了,好硬的骨头。那牵线的人到底什么来头,不至于叫他们畏惧维护至此吧?” 这几人宁死不肯说出幕后之人,且焚毁了许多账册文书,这在江星阔意料之外,见他满心的烦闷,阿山妥帖的从一旁冰鉴中端出一碗芦根饮子和一份卷筒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