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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的母亲并不这样认为。她希望我能比肩、甚至超越我的嫡兄,为她争气,也为她的母族争光。我幼时很笨,被逼着学些不喜欢的东西时又极不情愿,这样的愚钝与不求上进常常惹怒我母亲。于是我动辄便会挨罚,现在想想,若我那时可以努力一点,靠近她的期望一点,或许能让她生前死后都多出一点慰藉……” 他声音渐渐变低,而扶桑也渐渐酝酿出睡意,慢慢阖上了眼。 常恒的目光落到扶桑握着自己的手上,他几次想要抽手,但犹豫良久,最终还是维持着这姿势睡去了。 翌日傍晚,夜色渐稠。 定州军整顿兵马,赶赴淆阴。 前日淆阴传来军报,淳化大军已从昌平出发,想来今日便应兵临淆阴城下。故而定州守将徐方急调一队先锋军衔枚夜奔,突袭淳化兵营。自己则亲率大部队压阵,力图与祝子梧里应外合,共退来敌。 这场战斗自四更始,至日中犹未尽。 扶桑已记不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他的身体在渐渐失去感觉的能力,血溅上他的脸,他却不知道那属于敌人还是战友。 喊杀声逐渐暗哑,扶桑挥砍、躲避的动作变得机械,他受得伤并不致命,却总预感着自己下一刻便会力竭倒地,再不能起。 不行,他强撑着想,我绝不能死在这里,若我以一个无名小卒的身份死在这里,那么妞妞甚至不能为哥哥收尸。 可下一瞬,他又茫茫然地想道:在眼前的血海尸山里,哪一具躯体没有生身父母、亲眷家人?自己又比他们多出些什么呢? 扶桑挥刀砍向一个向他冲来的淳化敌兵,那人半边上身已尽染鲜血。扶桑一刀砍去,他另半边身子也蓦地喷出血来。那人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扶桑。在那仇恨的注视下,扶桑拿刀的手突然乏力,眼泪不受控地涌出。 杀人,他想,我是在杀人,每一个终结在他手中的生命,都是如此地鲜活。 一柄刀自扶桑身后飞出,格住了那人临死前的一击。常恒猛地将扶桑推开,焦急道:“你怎么了?” 扶桑说不出话,只流着泪摇头。 常恒皱眉,翻刀再挑,击倒了名最近的敌兵,转身对扶桑道:“你躲我身边。” 扶桑看向他身后,忽然惊呼道:“小心背后!” 常恒侧身格挡,截住长矛攻势,持矛的敌人双目赤红,对着他们啐了口血沫,骂道:“两个小白脸!”说着,矛头一转,矛杆别住常恒的刀,矛头则直刺向扶桑心口。 雪刃与铁杆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呲啦声,常恒生生用力劈扁了那矛。赤红矛头将将擦着扶桑的铠甲而过,他却忘了躲避,只脸色苍白地盯着天际—— 正午的太阳高悬于头顶,此刻,白日已被侵损得只剩下一轮光圈。 扶桑呆呆望着那黑色的太阳,手上的刀险要脱手。 常恒猛推了把扶桑,叫道:“回神!” 扶桑蓦地一哆嗦,握紧了刀柄,偏头时正目睹那持矛敌兵再次来袭,刺向常恒后心,近在咫尺间,扶桑来不及思量,便伸臂揽住常恒,将他护在了怀里。 敌人的矛尖顺势转向扶桑,在他背上划过凶悍一笔。 常恒反应过来,纵身一跃,直挑偷袭者面门,对方躲闪不及,顷刻被他一击毙命。 常恒架起扶桑,焦切道:“伤口深吗?” 扶桑摇头,却忍不住嘶了声,连忙又抽气补充道:“还好,伤在了皮肉。” 常恒架着扶桑,一边挥刀,一边忍不住责怪道:“你替我挡什么挡?我……” 扶桑强白道:“我自然知道你厉害,可眼见他就要伤到你,下意识就拦了下。” 常恒心道:他怎可能伤我?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被侵蚀的日轮渐渐地恢复,而地面上信仰太阳的人也终将迎来胜利。 晚风细细地吹,腥臭的血气不断被刮过来。常恒感到一阵阵恶心,他最讨厌血,无论这血属于仇人、陌生人,还是他自己。 扶桑已宽下内衫,他赤着上身坐到常恒面前。那道伤口确实算不上深,但却一直蜿蜒到脖颈下,若是再上移寸许…… 常恒垂眼,挑了创药,往伤口上抹。 扶桑一个激灵,他本来用双手反撑着地面,此时下意识便握住了常恒的脚踝。 常恒为他擦药的手蓦地一顿。 扶桑连忙收手,道:“抱歉。” 常恒轻轻道:“痛吗?” 扶桑斟酌着道:“还是有一点痛的……”他的话蓦然止住—— 常恒突然凑近他的伤口,在未及涂药处,轻柔地,舔舐了下,然后又极快地起身。 咸咸的,还有点甜,他想,他的血居然也是甜的。 扶桑整个人都僵硬了,涂药的地方还在火烧火燎地疼着,被舔舐过的那处,却更为烧燎,他僵直着背,半晌忘了动弹。 常恒遂为他轻轻披上衣裳,伸手道:“起得来吗?” 扶桑这才抬眼看向对方,他们寻的是个林僻处,四面只有沙沙林叶在不断私语。 常恒垂着眼看向他,神色依旧淡淡的,仿佛方才被舌尖舔过时所感受到的湿润与柔软,只是他的错觉。 常恒见扶桑仍旧没有反应,又将手朝他递了递,嘱咐道:“慢一点起,小心别弄到伤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