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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还不太清楚楚岳峙的意思,但面对楚岳峙犀利的提问,吴永廉还是如实答道:“依照过往这几年所选出的状元、榜眼以及探花的水平,即便科举如常举行,恐怕也很难选出陛下想要的贤才。” “既然如此,朕为何还要浪费时间以及人力物力举办科举考试?”楚岳峙虽是问话却已不需要吴永廉回答,英气的眉宇间虽难掩疲惫,却也透出清贵凛肃的冷意,“科举是为了选出能为朕所用的贤才,而不是为了选出一帮只知道攀附权贵贪污腐败心中无民无国的榆木脑袋,朕从来都不喜欢养废物,更不想把应该用在百姓身上的银两给那些不干事的朝廷蛀虫。” 做将军做统帅的时候,他深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日日操练手下的将士,自己也从不懈怠。如今做皇帝,他的看法依旧没有变,更何况,朝廷用人,从来就不是一时,否则何须日日早朝,他又怎会每日案前都堆满从各地呈上来的奏折? 吴永廉听明白了楚岳峙的话,可心中依旧有所担忧,道:“可是陛下,骤然取消即将到来的科举考试,下一次再举办却要等三年之后,臣只担心民怨不好平息,会有损陛下圣誉。” 楚岳峙低哼一声,对吴永廉言及的所谓圣誉十分不以为然。 他从来就不是会在乎虚名的人,这些年他的声誉也是起起落落,被百姓赞过也被百姓骂过,可无论是赞是骂都不曾影响过他半分,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至于百姓们如何议论他,从来就不重要。 “吴尚书,过去这几年,你可还有听过百姓们敢公开对皇帝进行非议?”司渊渟突然开口问他,因吴永廉始终未有落座,故而他说话时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以示尊重,“吴尚书应该还记得,愍悼帝在位期间颁下了多少禁令,百姓们从一开始的反抗到后来的敢怒不敢言,最后甚至已经到了麻木不仁的地步。” “不是麻木不仁。”吴永廉极轻地说道,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神色间闪过一丝痛苦,垂首静默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司大人恐怕不知,过去这几年,不少百姓因向官府举报可得赏银,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以道听途说又或是捕风捉影的谣言,邻里、友人甚至是亲戚之间互相举报,也因此而生出无数冤假错案。敢怒不敢言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只剩下一种声音,容不得半点不同的意见。” 楚岳磊施行的绝对强权其实是暴政,他不允许百姓议论他,不允许百姓反对他,更不允许任何人说他有错,他是皇帝,所有与他有关的都必须是正面的评价言论,百姓甚至要歌颂他登基后的新朝,否则便是有不敬之心,一旦被人知道那便是杀头的大罪。 吴永廉虽只有五十多岁,可单看容貌很容易就会让人误认为他早已年过六十。司渊渟看着他,虽私下少有来往,但曾经发生过的往事一直都刻在两人的心里。 当年吴永廉曾是司崇德的门生,司家遭难后,已入官场的吴永廉仕途可说是一片灰暗,后来数年间一直都被打压;然而这并不是最痛的,最令吴永廉感到痛苦难过的,是几年前因在醉后对自己的亲儿子说出心中为司家一门忠良感到悲忿的痛心之言,竟被想要攀附权贵的亲儿子向当时的礼部尚书方本和告发,若非当时已是掌印太监的司渊渟得知后出手将事情压下,只怕吴永廉熬不到这出头之日便已死在牢狱之中了。 吴永廉在被亲儿告发入狱当晚,整个人一夜之间苍老了能有十余岁,出狱后他在大雪中徒步前往督公府,在督公府大门外叩谢司渊渟的救命之恩。那个时候的司渊渟心中是没有仁慈的,他虽救了吴永廉出狱,但也在吴永廉于督公府外叩谢之时,命人将吴永廉之子那已经不成人样的尸体用破席裹着拖回了吴府。 司渊渟救了吴永廉,也杀了吴永廉唯一的儿子,之后不到半年,吴永廉的母亲和妻子相继病逝,吴永廉在那之后沉寂许久,直到去年才被司渊渟提为礼部尚书。 许是因这段过往给吴永廉的打击太大,吴永廉始终未有续弦,至今孑然一身。 为官正直之人尚且如此,更遑论是寻常百姓。 “吴尚书,有很多事,我并非不知,而是有心也无力。”司渊渟说道,他很少为自己辩解,这样一句话放在过去他是绝对不会说的。他在此刻说出这话,也不是想要为过去的自己辩解什么,只是为了引出接下来更为重要之事。 直视吴永廉苍老的面容,司渊渟说道:“大蘅国的百姓耳目闭塞已久,陛下已与我商定,待开朝之后,会下旨废去愍悼帝过去七年间颁下的所有禁令。” 暖阁里烧着上好的炭,生热却不生烟,可不知为何,吴永廉竟觉得自己好似被烟熏到了双目,眼眶酸涩不已,不多时眼前便已模糊一片,他还不敢相信,自己竟能等来君圣臣贤的一日,这本是他早已放弃的期待,哪怕是之前楚岳峙平反司家与皇甫家,要他做出官学改制的初案,他都并未能真正相信,楚岳峙会是他入仕时曾在心中暗暗期盼能遇到的明君。 楚岳峙将手炉在掌心转了又转,到底还是嫌太过热,于是将手炉放到矮几上,说道:“朕不怕被百姓议论,朕真正怕的,是废除禁令后百姓依旧不敢发声。吴尚书,你当了许多年被捂住嘴的人,而大蘅国内还有许许多多像你一般的人。朕不需要榆木脑袋,但只有官学改制是不够的,在官学改制之前,朕更希望能砸碎那堵阻隔思想的高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