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冷酷无情 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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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常皱着的眉松了松,但眼底还是沉的。 聂屠户拿了这柄剑许久,仍然每天杀猪宰羊,上市场卖肉,与临摊的老板说笑,回家炖出一锅香得邻居小孩儿忍不住趴墙头的肉。 他和别人生过气、吵过架,但并没有无法自控地去拿剑想要杀人。 年轻人在附近买了一间宅院,每天都去集市看一看聂屠户。他的神情越来越舒缓。 也许聂屠户说得有道理。 无论喜不喜欢,杀都是存在的。这世上有冷就有热,有生就有死,有救治就有杀戮。把正确的东西安放在正确的位置上,也许就没有问题了。 又一日,年轻人去集市上看聂屠户。他发现聂屠户的目光开始流连于人身上——人的筋骨缝隙和肌理。 他在集市上看了聂屠户一整天,舒朗的眉目又一点一点沉回了来时的压抑。聂屠户收摊回去后,他跟在后面,敲开了聂屠户家的门。 聂屠户打开门,见到是他,热情笑道:“你来得正好,我之前卤的猪耳朵正好可以吃了。”他的目光不自觉在年轻人身上流连了一圈,每一个落点都是可以杀死他或者肢解他的下刀处。 年轻人看着他,问道:“聂正,你在看我哪里?” 聂正愣了一下,似是不解又似是不在意:“怎么了?” 年轻人目光看向他的手,聂正手中正握着那柄剑,他一回到家中,就忍不住拿出这柄剑来把玩。 “聂正,把它给我。”年轻人道。 聂正死死握着剑,他的一只手正好握在剑柄上。他知道自己应该把剑给年轻人,这本来就是年轻人的剑,但他心中却生出巨大的不舍,这令他紧握着剑不肯松手。 年轻人见他如此模样,忽手臂一探,劈在他手腕上,将剑夺了回来。 聂正的眼中忽然生出密密麻麻的红血丝来,状若疯魔地冲过来想要夺剑:“还给我!” 年轻人一掌把他拍开:“聂正,你清醒点!” 聂正又扑了过来,嘶声道:“给我!” 年轻人忽然露出极悲哀的神色,他把剑柄塞到聂正手中:“好啊,给你!” 他握着剑身,把剑尖指向自己,从咽喉移动到心脏:“你想用它切哪里?这里?还是这里?”剑尖被他握着,每一次都精准地指向它指引给聂正的下刀处。 “来啊,来杀我啊!杀了我,学了它教给你的剑法,以后你不必做被人看不起的屠户,你也可以成为人人知晓的大侠,像程詹那样,立刻就能名声鹊起,杀人!被杀!你要过这样的日子吗?啊?你杀我啊!”他的声音比聂正更加嘶哑。 聂正死死盯着剑身,它已割破了年轻人的手,淌着他鲜红的血。聂正忽然松开剑柄,捂着脸嚎啕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他早就能感觉到这柄剑在告诉他如何杀人,但他觉得自己能够控制,他实在太喜欢那种轻松顺手的感觉,好像自己也是一个威风厉害的侠客,所以他没有告诉年轻人。 年轻人松开手中的剑,蹲下去抱住聂正,淌血的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把它带来。我不该……侥幸地想要喂饱它。” …… 朗擎云坐在大沼泽旁,他才从梦里出来没多久。他抓住了梦中难得的清净时光,将满身血煞压了下去了,而且又学会了一段剑法。他想,按照这个趋势,慢慢的,他应该能够控制好道种和血锈刀,只要他在这段时间里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愤怒、不要悲伤、不要怨恨……不要有任何可以激起杀意的情绪。 但这个梦令他情绪低落。 此时遂州快要入冬,许多地方都开始结冰,大沼泽中的芦苇却还留有绿意,水面触手生温。 朗擎云身旁坐着一个头发黄白、牙齿参差的佝偻老头,浑身湿漉漉的,模样狼狈。 老头脖子和腰一拧,像是想甩干自己的模样,却又硬生生把动作止住了,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对朗擎云嘿嘿笑道:“谢谢你嘞。” 这小老头是朗擎云刚从大沼泽里救出来的。大沼泽看着静谧美丽,吞下生命的时候同样也是无声无息的。 朗擎云往他身上丢了个法术,小老头身上的水迅速蒸干了,他搓搓胳膊,又对朗擎云道谢,问道:“小哥儿这是要往哪儿去?” 朗擎云道:“随便走走。” 小老头只当他不想说,自己接话题道:“随便走走好啊,随便走走自在。俺要离开遂州嘞。” “离开遂州,你要去哪?”朗擎云问道。 “不知道啊……若是不用走,俺也不想走,路上太险。”小老头佝背坐在地上,他有点打摆子,还没从之前险死还生中全恢复过来,“遂州呆不得啦,呆不得啦……本来日子就难过,现在那什么血锈刀越闹越厉害,再不走就更难过啦。” “妖的日子也不好过吗?”朗擎云问道。 小老头一下紧绷起来,抱着胳膊的手上生出粗硬硬的指甲,可他警惕了一会儿后,又自个儿放松下来,自言自语道:“被你看出来啦。你要是想杀俺,刚才也用不着救俺。” 他的确是妖,一个普通的小老头怎么可能走进这样的荒山野岭里呢?他是一只野狗化成的妖,天资不行,年岁已经很大,修为不高,学得最好的就是化形敛息术。但朗擎云胸中藏着一颗最清明冷锐的道种,在他不压制自己修为的时候,世间少有能在他面前瞒得住自己原形和修为的。 “妖的日子……”小老头慢慢道,“也得看是什么样的妖。那些厉害的大妖怪,过得都不错,像俺这样的小妖怪,找个安身的地方也不容易嘞。好山好水都有厉害的人物占着,没人占的险恶地脚……”他瞅着眼前的大沼泽,“一不小心就要命啊。” “跟着大妖怪不好混。他们都看不上俺嘞,有些愿意留俺的,嘿嘿,谁知道他们留俺是想干啥?说不定哪天想尝尝狗肉,俺这条命就没啦。城里都有阵法,俺也进不去,混在野民里日子倒好些,俺能猎些野兽啥的,有时候跟商队换点儿东西。”小老头絮絮叨叨地说着。 朗擎云看着大沼泽,好像听得出神。 他也算是野民,还有他的弟弟妹妹们。他已经快一年没有见到他们了。听这老狗妖的絮叨,倒让他想起了自己从前的日子。 认真算来,他才修行一年多,可是因为道种和血锈刀的存在,他已经迅速接触到了许多厉害人物,也已经杀过了许多这样的厉害人物。可是他一直不太有真实感,好像和那些人都有着一层隔膜。此时和这个老狗妖坐在一起,反倒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也许人和妖没有什么分别。有分别的只是大人物和小人物。 小老头还在絮叨:“……好些厉害妖怪想要血锈刀嘞。他们手下不够用,盯上了俺们这些小妖怪。他们用俺们,可不在乎俺们是死是活嘞。还有些新来的人修,动不动就想斩妖除魔,他们……” “假如你得到了血锈刀……”朗擎云忽然插言道。 “什么?”小老头没听清。 “假如你得到血锈刀……”朗擎云重复道。 “可不敢这么想,可不敢这么想!”小老头心惊胆战道,“那得是多大的麻烦!” “就只是闲唠唠嗑,”朗擎云道,“假如你得到血锈刀,你见到了里面的无上道藏。” “假如我……”小老头跟着喃喃。 “但是你不喜欢那条道,”朗擎云继续说道,“你觉得那个无上道藏,让你很反感,怎么办?” “怎么会不喜欢呢?那可是无上道藏啊!”小老头停了一下,道,“反感……难不成那里面藏的无上道藏是魔道吗?” “魔修的道路,也能直指大道吗?”朗擎云问道。 小老头道:“不知道啊。俺也不懂。但应该能吧。这世上那么多魔修,总不可能他们都是傻子吧?” “假如是这样的,你会跟随这个你不喜欢的无上道藏修行吗?”朗擎云问道。 小老头嘿了一声:“俺这样的小妖,有得修行就不错啦。俺到现在都没有完整功法。若是真有无上道藏,俺肯定修,管什么喜欢不喜欢!俺要是能靠着它修成大道,就再也不用怕大妖怪欺负俺了。” “这样啊……”朗擎云喃喃。 “是嘞,”小老头越说越高兴,“要是能得到无上道藏,俺也能坐高台、吃大肉,人人都听得俺的名声,见到俺就恭恭敬敬地把俺迎上门,俺也成个人人钦羡敬仰的大妖怪!” 大沼泽对面的树丛里忽然传出动静。朗擎云和小老头一起抬头看过去,是一群修士。 他们的目光在朗擎云和小老头身上转了一圈,直直落在朗擎云身上。 “血锈刀在你身上?”郑诚杰问道。 小老头猛然转头看向朗擎云,他目光惊愕惶恐,紧接着就浮现了贪婪,然后就是畏惧。畏惧压下了贪婪,他一语不发,头也不回地跑了。 朗擎云慢慢拔出血锈刀。 跑了好啊。跑了好。他并不想再多杀一个人。 他其实一个人也不想杀,但那些来夺血锈刀的修士,无论是正修还是魔修,几乎都无法沟通。他们好像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得到了血锈刀,就活该被迫一次次被抢夺。早先的时候,还有些所谓的正修提出条件以交换或共享,但他拒绝之后,往往也就变成了又一次战斗。 郑诚杰皱着眉,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追上血锈刀的主人,第一次见到朗擎云的模样,但他们已经见过许多次被血锈刀主人杀死的尸首。按照他们的想法,原本没想就这么直面对上朗擎云,他们的计划是找到人后先藏在暗处根据周围情况再做打算。但他们都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一片诡异的大泽。 在他们的神识中,根本没有感应到这片大泽的存在,因此,他们毫无察觉地走到了大泽边上,与对面的朗擎云正撞了个正脸。 郑诚杰没有直接动手。除了强取,他们还有别的计划。他想劝服朗擎云,像血锈刀这样的宝物,不可能被某一个人守住。不如交给他们这些大宗门保管,宗门会给他丰厚的报酬。而且,以后他应该也可以用血锈刀参悟。这人既然有给白子碎银的一念之仁,未必就不可沟通。 “我……”郑诚杰刚开口,就被朗擎云打断了。 “无论你们开什么条件,我都不会把它交给你们。”他冷硬道,“要么,你们走,要么……”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郑诚杰后面的一个人。那个人手上拿着一个形似司南的法器,勺柄正指着他,中间的勺碗里,装着几颗碎银。 朗擎云的眼睛中泛起红血丝,在梦中压制下去的杀气轰然爆发,可怕的血煞骤然笼罩了整个大泽。 “你们把她怎么了?!” 郑诚杰神色一肃,暗暗运起阵法,对朗擎云道:“你说那个白子?我们救了她,她自愿把这碎银给我们的。” “自愿?”朗擎云重复道,“自愿?” 白子的形貌在他眼前晃过。 他垂着眼,眼皮遮盖了赤红的双目,手中血锈刀震颤嗡鸣,带着他的手也开始抖。 “不滚,就死!” “郑师兄,别和他废话了。他杀了那么多人,就算不是魔修,也必会堕魔!” 哈。 大沼泽上,刀光如血。 …… 暗红色的血在大沼泽的水里洇开,大沼泽冒着泡泡。来找血锈刀的一十七个修士已经被它吞没了。 朗擎云踉跄从沼泽中爬上岸,走到之前与小老头休息的树下,一只手握着血锈刀,另一只手撑着树,一点一点往下滑。 他的身上有六十四道伤,每一道都在淌着血,把衣裳染得通红。五方鬼留给他的伤还没有痊愈,脆稚的五脏在战斗中早已被震伤。 他的法力已经用尽了,他的药也用尽了。大概,他就快要死了吧。 道种像冰锥一样刺得他心脏剧痛,疼痛和寒意把他眼珠里的暗红色逼退下去几分。他面对着树滑坐下去,额头抵着手,握住刀身上越来越短的血锈,再一次陷入梦境。 …… 年轻人孤身走在路上。他已试过他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剩下一个办法——他已经拿了这柄剑五年,以后也将继续拿着它。 他走在一条孤行的路上。 但他并没有孤行太久。这条路上很快就有了人。一对挑着担子的青年汉子从小路走到这条路上、一行赶着车马的队伍从路后面赶上来、一个歇脚的茶棚出现在路的前方。 他们都沉默地走着。年轻人也沉默地走着。 他走到茶棚前,停下,问道:“你们已经准备完了吗?” 挑担的两个汉子从担中抓出两柄流星锤,赶马车的队伍从车里取出枪棍,茶铺里的客人和摊主从桌下拔出了刀剑。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围杀。 “我也不是很想动手。”茶棚老板说道,“只要你愿意交出这把剑,我们也可以不必动手。” “我只有一个问题。”年轻人道,“你们怎么知道我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