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阿弗列德握着亮着鲜红色图腾的枪身扣下扳机，确认瞄准无误之后，又向前两步、握着枪的手稍微松开、枪身就在阿弗列德掌心转了两圈以后，直接展开成一把巨型镰刀。他双手仗着镰刀左右随意挥动了几下，然后才一个伸手、将装备完整收进西装里。

    艾略特看得出神。

    「艾略特？」

    无论本人或脑中都没有听见声音，这让阿弗列德忍不住在艾略特眼前挥了挥手，艾略特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完全不懂这种充塞在胸口的陌生感受是什么，艾略特目光看来有些恐惧地在阿弗列德面前游移、阿弗列德眼睁睁地看着神情明显慌乱的艾略特从眼前消失。

    「这傢伙真是怪里怪气的。」旁边的乔看戏一样支手撑颐、眨着眼睛说，然后又似笑非笑地朝阿弗列德眨眼，「真难得……你也是。」

    「谢谢你帮忙。」对于乔的评论，阿弗列德没有多回应，他只是推了推眼镜，「有需要会再过来麻烦你。」

    阿弗列德很快追上艾略特。

    脑海中属于艾略特的那一方天地，传递出纷杂混乱的情绪讯息，让阿弗列德比起仔细瞭解、更多的是担心他突然发生什么事情了。

    『艾略特，还好吗？我们需要讨论……』远远就看见艾略特站在半空中，阿弗列德话还没说完，艾略特就很快打断他，『全部，只留沟通。』

    来到他身边，刚才艾略特的行为和表情、彷彿全都只是幻觉。艾略特等同于拒绝的选择、即使阿弗列德毫不意外，他还是瞬间沉默了之后，才缓缓点头：「那么，我们需要专心。」

    狂风完全没能吹乱阿弗列德完美三七油头或整齐的三件式西装分毫，而也是在那样的风里，艾略特带着随风乱舞的金发和凌乱的白衬衫转头看他，「你呢？」

    脑海里充斥着阿弗列德没有打算隐藏的担忧情绪，不知怎么地、竟然让艾略特喉头有种说不上来、微微酸涩的感受。

    「维持现状。」

    「你确定？」听见阿弗列德这么说，艾略特有点意外，「我会听到你所有的内心话、知道你所有的感受和心情喔？」

    「无妨。」目光不闪不避地望着艾略特，阿弗列德想也不想的回答，「不过，请记得即使做了分享层级，在情绪產生剧烈波动的时候……」

    「我知道，还是感觉得到，这个我可以接受。」

    这是两人搭档以来、艾略特在平静的状态下，与阿弗列德对话次数最多的时候了。在两人讨论好、也同意彼此的选择之后，阿弗列德直直站在艾略特面前。

    「那么，这件事情只需要你来进行。」

    「嗯。」艾略特点点头。于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握住阿弗列德双手，同时两人也一起闭上了眼睛。

    艾略特的意识游走在阿弗列德的脑海里，他想像在自己选择的那个角落外围绕上城墙，把自己不愿意被看到、被听到的部分全部挡在里头。阿弗列德深而缓慢地呼吸，让自己的意识退到最远、不会干扰艾略特工作之处。

    艾略特忙碌地把防卫盖得密不透风，为了要能够维持基本的沟通，他想像自己在城墙上放了一扇只有自己能够打开的门，透着些许的空隙。

    『听得到我说话吗？』艾略特透过门缝问，自己脑海里的阿弗列德立刻回答：『可以，很清楚。』

    『嗯，那就这样。』

    在离开之前，艾略特又前后左右检查了一番、确定完全没有遗漏之后，才缓慢地退出阿弗列德的脑海。他睁开眼睛，看见阿弗列德还维持着闭上双眼的姿态，显然是对于自己的意识抽离这件事情已经无感。

    ——那就代表成功了。

    『好了。』

    艾略特在心里说，阿弗列德立刻就睁开了眼睛，在那同时、艾略特却感觉脑中属于阿弗列德的角落，传来了细微的波动。

    感觉瞬间即逝，只是错觉吧，艾略特心想，毕竟阿弗列德的表情仍然波澜不惊。

    必须承认，不久前那个亲吻、单从能力循环这方面而言，的确美好得完全超越想像……好，这并不是在说自己曾经想像过跟这傢伙接吻。

    只不过，一直以来都只是听说感应连结的奇妙，如今在亲身经歷过之后，才真正明白那种……言语完全无法形容的震撼感受。

    就算接吻这个举动，是为了要证实阿弗列德的论点无误，事实上也的确如他所想。但意识交织这行为实在过于私密，让向来习惯与人保持距离的艾略特实在无法接受……

    太赤裸，太亲密，太过毫无防备……

    ……太，令人感觉不安……

    彷彿随时都会失去自我。

    ——绝对，不允许。

    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艾略特的情绪，阿弗列德只是带着一贯的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那么，开始之前，确认一下工作目标。」

    艾略特点点头，同时把这些胡思乱想通通拋诸脑后，自己就算再怎么随便，工作都必须要保持专心才行。

    他们同时打开各自的资料库。

    「既然我们组队了，直接挑战大范围消除试试？」

    两人看着资料库上显示的亚洲地图，上头密密麻麻、满佈着几种不同顏色的光点。在阿弗列德提议后、地图上就自动消除其他顏色、只剩下黑色光点的分布图。

    「等等、我要先复习一下……」艾略特虽然也同意阿弗列德，但自己毕竟没有组队过，流程还是先确定、等等才不会手忙脚乱。「我祝福净化，你动手消除？」艾略特看着阿弗列德确认，阿弗列德点头，「万一有漏网之鱼、就先交给你。」

    「那如果遇到当地企业员工呢？」

    以往艾略特独自工作的时候，都是刻意挑选不容易遇上当地员工的地点，毕竟他太明白自己个性并不积极、要是有对手，艾略特几乎都是无条件拱手让人得多。

    阿弗列德沉吟：「据我所知，亚洲本土企业的员工似乎比较少主动驱除恶灵，这件事情似乎是作为人界服务居多。像是我们的信徒使用驱魔赶鬼仪式，目的只是让恶灵放弃侵佔人心、或者就只是製造话题讨论度，并没有、也无法完全将恶灵消除。」

    「能够不跟其他公司的人起衝突的话……」

    「那么，如果真的遇到，我们就主动换地点。」不是无法同理天使的心态，阿弗列德很快做了决定，艾略特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艾略特的表情放松了点，阿弗列德才补充：「最后，请理解我会以你的体力状况来决定是否继续。你一感觉到疲倦，就立刻通知我。」

    艾略特挑眉，显然不是很服气，「我在你心中到底有多不济？」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弗列德说出口的话和他脑中情绪的完全同步，「只是想全力避免你陷入危险。虽然已经有感应连结，不过以现在协议好的状态来说，我能透过感应紧急提供你的循环非常有限。」

    脑海里阿弗列德的意识明显释放出了忧虑情绪，这种单方面、全面接收对方所有情绪与思想的情况，莫名地让艾略特有种……

    彷彿在偷窥他人隐私的感觉。

    ——是他自己同意这么做的。

    艾略特很快推翻了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会同意他只是基于对同伴的尊重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理由，他理直气壮、迅速地说服自己。

    「好，我累了就会告诉你。」

    人界的时间才刚过中午，两人先后来到了目标地上空。

    云层阴暗厚重，午后大雷雨并不会对于两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產生任何影响。伴随着撕裂天际般闪电而来的巨大雷声，艾略特唔喔了一声，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在这种天气里工作，总是很有气氛地让人愉快啊。」雨水完全没能让两人身上沾湿，阿弗列德推了推眼镜，「任何天气对我来说都没有影响。」

    艾略特随意扯了扯嘴角，「好喔，你真是会聊天呢。」

    初次进行这项工作的两人再次叫出资料库，确认要动手的地点、就是下方这片看来繁荣热闹的城市。阿弗列德率先笔直地急速下降、艾略特晚了他一步也一起坠落。直到两人脚尖沾到当地最高的大楼顶端，艾略特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那我开始囉？」

    「随时请便。」

    阿弗列德站在艾略特身边说。

    艾略特于是轻轻弯腰，从背上肩胛骨的部位突然伸展出巨大洁白的羽翼、搧动着让艾略特双脚又一次浮空。始终戴在艾略特右手食指上的戒指也爆裂出灿烂白光，一圈圈将艾略特整个人包围了起来的同时，淡淡白雾也以艾略特为中心，向下笼罩住了整座城市范围。

    不是没看过天使在做净化祝福咏唱的场景，阿弗列德仰头看，只是每次看、总是会有说不出来的……震撼感。

    艾略特双手在胸口合握，他轻轻低头闭上眼，开口咏唱了起来。

    天使的歌声净化了所及之处的污秽意念。人群越是聚集、人心就越是复杂，意念也跟着越是充满邪恶，这些意念就是恶灵的主要能量来源。

    越是强大的恶灵、就越会隐身在热闹繁忙之中，在汲取源源不绝能量壮大自身的同时、也越能影响身处其中的人们做出违背道德良知的邪恶之事。

    若是只有天使，那么虽然能够做到净化意念，武力值却不足以抗衡像这样大范围盘据许久的恶灵。而如果只有死神，虽然力量足够消除恶灵，却没有天使的净化能力。分别各自行动的时候，就只能够以零星小范围清理为主。

    滂沱大雨里，天使的祝福歌声扩散，阿弗列德开始看见一些零星弱小的恶灵从城市各处逃窜出来。

    枪已经握在他手里。

    血红色花纹蔓延枪身的同时，阿弗列德一枪一个、弹无虚发把所有白雾范围里的恶灵逐个从人界消除。被消灭的恶灵下场只有一个，就是直接送进omg公司的地狱部，归路西法发落。

    艾略特心无旁騖地，专心吟唱着祝福净化。

    直到冒出来的恶灵数量开始增加，阿弗列德灌注的灵力更强，单发射击模式转为大范围散弹模式。他寸步不离艾略特身边，以免他专心净化的过程受到骚扰与抵抗。

    又一次划破天空的闪电和轰隆雷声。

    阿弗列德本能地注意到，从两人刚才落脚的高楼底部、开始有蠢蠢欲动的黑影蔓延。看来就是两人这次的主要目标、同时也代表艾略特的净化即将完成。

    几道黑影猛地朝艾略特的方向扑过去，阿弗列德在半空中一次转身、笔直地朝艾略特面前衝，他手里扳机扣了两次、直直打穿了黑影正中间，伴随着被倾盆大雨掩盖过去的哀嚎烟消云散。

    『还好吗？』

    阿弗列德知道这是艾略特第一次使用那么大范围的能力，在圣洁的白光里，艾略特缓缓睁开眼睛，湛蓝眼瞳在那样的光线里格外突出鲜明。

    『我没事，快完成了。』艾略特松开始终握在胸前的手，他掌心朝前、让双手自然垂放在身体两侧，光线瞬间更加耀眼而令人无法直视。

    天使的咏唱，减缓成庄严缓慢、彷彿最后通牒般的祷告。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祢的名为圣、愿祢的国降临，愿祢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整个城市由地底传出伴随着低鸣的震动，阿弗列德刚才看到的巨大黑影从四处延伸出无数的触手、随着艾略特祷告终结的同时窜了出来。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兇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祢的，直到永远——】

    闪电雷声又一次轰隆的同时，巨大阴影般的恶灵也跟着完整拔离地面，朝阿弗列德和艾略特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包围在艾略特身边的光线也同时炸裂，直接将阿弗列德淹没其中。恶灵的黑影聚笼着无数触手、彷彿一颗巨大漆黑的球体在半空中将光芒中的天使死神一同包裹在内。

    时间，声响，风雨，都在这瞬间静止。

    闪电劈落当下，沿着漆黑球体的圆周，由内部迸裂出一道细长红光，同时、从裂缝中透出强烈的光芒，伴随着震耳雷声和恶灵凄厉刺耳的惨叫，整个黑色球体就在半空中爆裂、终至烟消云散。

    【——amen】（阿门）

    艾略特仍然维持着张开着翅膀、直立在半空中的姿势，他低声把祷告的最后一句话说完，站在他身旁的阿弗列德则将死神镰刀横握在腰后，目光锐利地审视四周是否还有遗漏。

    『都检查完了，没问题。』

    直到阿弗列德的声音在自己脑中清晰地响起，艾略特才缓缓降落回两人最初落脚的大楼顶端，艾略特将背后巨大的羽翼收了回来，在食指上的戒指光线黯淡下来的同时，罩在整座城市上的白雾也渐渐消失。

    阿弗列德也随即在艾略特面前站定，他握着镰刀的右手一伸、武器就被自己收了回去，阿弗列德端详艾略特的脸色，同时艾略特也清晰感受到脑中阿弗列德彷彿焦急地想确认自己是否没事。

    艾略特低低笑了起来。

    「所以我才说，在你心里我究竟是有多不、……」

    还没说完，艾略特突然就像断电似地整个人软倒了下来，阿弗列德心里一惊、在伸手把人抱住的同时、也控制不了慌乱：

    「艾略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