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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第15节

    商义民大概听明白,又问起元灿霓所在部门的营收之类的大方向,她对答如流,可见不是埋头打工,宏观与细节都有所关注。

    “我听不懂你们说这些。”商奶奶虽没元生忠那边老态龙钟,背已经开始挺不直。

    她抱着一个玻璃罐黑乎乎的东西,轻撴到茶几上,“霓霓,吃这个甘草橄榄,很甘甜的。”

    秋天是橄榄收成时机,也是回忆的季节。往事和着果干入口更开胃。

    元灿霓笑着取出一枚,“我在外地上学还在网上买过这个橄榄,都没有这个好吃。——唔,还是以前的味道。”

    “当然,奶奶的配方,独此一家,”商宇把罐子往她那边轻推,“一会都带回去吃。”

    商奶奶扶好眼镜前从上方瞄了眼他们,口吻带着一种神婆式的神神叨叨:“我给你们算过八字了,正好合适。阿宇以前还说想认你做妹妹,让他妈妈收养你,现在也算如愿变成一家人了。”

    橄榄核险些卡在喉咙,元灿霓惊诧望向当事人。

    “我没说。”商宇抢着说,双手扣紧扶手,面色泛红,更像被卡喉咙那一个。

    桂明姗将笑未笑,交替看着两个孩子,那股慈和终于是憋不住,朗笑道:“是有这一回事,我记得。”

    第11章

    “哥,你想让伯母收养我,是真的吗?”

    在商宇家吃过午饭又歇了一阵出来,元灿霓带商宇回元家,路上忍不住好奇,脸上憋不住笑意。

    “没有。”

    商宇比刚才更干脆,面色没有异变。

    这人讨好时总叫哥,生气就一言不发,只会遁走。

    元灿霓乜斜他一眼,咕哝:“说谎鼻子会变长。”

    商宇冷笑,“我重是重了些,可惜不是大象。”

    去程下坡,元灿霓在后帮忙拉刹车。荔茵嘉园虽是豪宅区,但豪了十几年,部分配套设施难免落后,无障碍化不如新小区。

    商宇双手闲置,思绪便跟着松弛。

    当时初三,发表收养元灿霓的言论不算荒诞不经,反而透着一股少年人的豪爽与真诚。

    直至今日,他也不后悔当年的冲动,只是被当众拆穿难免羞涩。

    他带她回家吃饭那一周,某天电视里播放一个角色互换的体验类节目,城市与乡村孩子交换身份,体验一段时间对方的生活。有个乡村小女孩最后被强悍干练的城市妈妈收养,一起到城里生活,家中还有一个宠爱她的哥哥。

    回校的一路元灿霓分外沉默,忽然仰头望着他,“哥,你说为什么没有一个女强人妈妈接我走呢,是我还不够惨吗?”

    商宇当场愣怔:“这不还有我,我对你不够好吗?”

    她笃定:“可是不一样。”

    商宇问:“哪里不一样。”

    “家人是一辈子的,可是以后你要去外地读书,我就见不到你了。”

    元灿霓那时敏感而真诚,不懂伪装,要么不说话,要么说实话。

    她的确说了大实话,而商宇开了第一张空头支票。

    “我还会联系你。”

    他的承诺不太奏效,跟画饼似的,救不了蜂蜜小面包式饥渴。

    商宇便换一种安慰方式:“总会有其他弥补方式,我失去了妹妹,现在不是还有你这个妹妹。”

    当晚桂明珊回到家,商宇便兴致勃勃提出请求。电视上的女孩提供了一个良好的范本,女孩没有父母,只有一对无力抚养她的祖父母。跟元灿霓差不多,让桂明姗收养过来,也不算横刀夺爱。

    那时他说:“妈,生忠爷爷对霓霓不太好,要不你把霓霓收养过来,我可以多一个妹妹。”

    桂明姗宽和而笑,感慨:“帮助别人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非要收养。就像你路上看到可怜的流浪猫,也不能每一只都捡回家,是不是?”

    商宇以前脾气虽好,也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捡一个的慈善家。

    从头到尾他就只想捡这一个。

    这人倏然在耳旁哎一声,又喊了声哥,唤醒他的备战神经。

    “你之前说,嫁妆真的给到我头上?”

    “不然怎么叫陪嫁。”商宇答得痛痛快快。

    元灿霓不知道其他的准夫妻如何开口商谈数目,是否需要双方家长面对面谈,是直接叫价还是看对方诚意。

    决不能让元传捷搅和进来,又缺乏有经验的女性长辈指导,她只能按着自己的理解摸索。

    “一会吃完饭让文叔来接你,我跟他们商量一下嫁妆的事。”

    商宇了然道:“商量出来给我透个底。”

    之前打过预防针,元家人展现生意人该有的长袖善舞,对元灿霓和商宇客客气气。双方和平相处到晚餐结束。

    商宇离开后,元灿霓又摆上那副不生不死的语调,把难为情传染给他们。

    “爷爷,爸,”称呼的使用次数可以开始倒数,“商宇家家大业大,我跟他结婚算高嫁,到时候彩礼必定可观,那是新郎的里子和面子。嫁妆就是新娘的底气,你们看,我是不是也该准备一下……”

    元生忠作为老一辈权威,岂能不懂嫁娶风俗,嫁女儿虽然稳赚不赔,想到要亲自掏钱包装点门面,不是一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可以安慰。

    他舂了舂精致的拐杖,怄气道:“还没给过家里一分钱,就算计着家里的钱了。”

    元灿霓惺惺作态,“如果是跟一个普通男人结婚,嫁妆我一定会自己掏。但商宇家不一样啊,我脸皮厚,骑着小破单车嫁给迈巴赫也不害臊,就是怕外面的人笑话我寒碜、倒贴,丢了元家的脸,让家里人因为我难堪。”

    家里人话里话外被拖下水,真正的元家人岂能坐视不理。

    元传捷现在掌控经济大权,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长,板着脸怀柔道:“难道在你眼里家里人就这么不堪,让你空着双手出嫁?”

    “当然不是,”元灿霓暗掐虎口,保持冷静,口吻半真半假,“爸爸当年没让我进福利院,已经是我走大运。不然哪里能认识商宇,恐怕早已辍学,读完义务教育就进厂打工,嫁给厂弟结婚生子。”

    元进凯听闻屁话,如闻臭屁,蹙眉扯嘴,一脸不屑抱着胳膊旁观。

    元传捷批评道:“瞧你这么心急,生怕家里短了你的嫁妆一样。那么大一笔钱,你总得让我们商量一下。”

    “我知道爸爸一向大方,”元灿霓说,“研究生学费那么贵,让我任性读完书也不容易。”

    听到那天价学费,元进凯抢上一步,忍不住讥嘲:“商宇要不是残了,也轮不到你走大运啊!”

    元进凯冷酷强调她隐隐感知的事实,年少的情分在嫁娶的天平上轻若鸿毛,她不能卑劣地认为“走大运”。如果可以,她宁愿他们还像平行线,重逢无望不打紧,平平安安就行。

    “以后他是你的姐夫,这种歧视残疾人的话叫人听去,可要笑话我们家没家教。”

    “你——”

    “进凯!”

    元生忠捣着拐杖,跟法海一样喝止犯浑的妖精。他不把这个孙女放在眼里,可对商宇一家还是有所顾忌。就凭足不出户的人上一次敢不请自来,很难不赞一句后生可畏。人虽屈于轮椅,钢铁轮子依旧能碾死蝼蚁。

    元灿霓离开元生忠的别墅,比以前每一次的麻木不仁,多了一丝小小的期盼。就像这脚底下的地板砖,踩的人少了,缝隙总能拱出幽幽绿草。

    元进凯那副表情不可能服气。

    他们的第一次肢体冲突正好因为她“遗失”的100块生活费,结果证明为元进凯所偷。

    那天早上大课间他装病没下楼做操,潜到她座位顺走,藏了几天,周五上体育课买水时露馅。

    100面额的零花钱在初中生中罕见,更何况还打了小标志,小卖部老板当场便嚷嚷:“你这怎么每个圈圈都涂成实心,糟蹋什么也不能糟蹋钱啊。”

    元进凯接回下意识用指腹捻了捻那被标记的串序列号,灰色淡去半分,浑不在意道:“铅笔涂的,可以擦掉。”

    “那是我的钱,你偷我的!”

    元灿霓猱身而上,扬手猛夺。

    那时元进凯比她高七八公分,差距不大,护不住钱,脸上还给抓了一道。

    元灿霓抱着炸堡垒的心,失控扑倒了他。老板救场慢了一步,元灿霓把他揍出鼻血,取得暂时性的胜利。

    后来老师呼叫家长,元进凯嚎啕鼻梁断了,元传捷当场就给她一个耳光,关了两天禁闭。

    那个周末本来跟商宇约好去动物园,元灿霓第一次放他鸽子。

    “霓霓——”

    出到荔茵嘉园大门口,芳姨在岗亭边唤元灿霓小名。明天周日她休假,想必刚才她为嫁妆周旋那会,芳姨早做好了下班前的卫生。

    “芳姨,你还没走啊。”

    芳姨一笑,满脸记录她成长的皱纹跟着舒展,灵动而鲜活。

    “我想着等会你,没想到真等到了,还以为你回商宇家。”

    元灿霓浑身放松,“呆了一天,要回去了。”

    芳姨问:“打车、坐地铁还是跟我散散步?”

    “消消食。”元灿霓熟络地勾住她的臂弯,慢腾腾迈步,旁人乍看会误以为是母女。

    芳姨感慨,“我们霓霓终于要结婚了,阿姨也老了。”

    元灿霓眼眶发涩,“不老,还能跳广场舞爬宜市第一山。”

    “以前你谈那个北方的,我还担心你嫁太远,以后见一面也难。现在挺好,人家都说娘家和婆家一碗热汤的距离刚刚好。”

    元灿霓在当时男朋友家阴差阳错过了一个春节,恐怕给人留下已定终身的印象,便摇头道:“我没有娘家,不想嫁太远。一个人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开始新生活,这种苦以前受够了。”

    芳姨眼眶湿润,比她还激动,拍着她的手背,“别忘了还有尹朝,他是警察,以后有事找他,他给你撑腰。”

    元灿霓苦笑,几乎可以想象尹朝的反应:他可是刑警,最好不要碰到需要他出面的事。

    “好。”

    散步到下一个地铁站,芳姨热心唠叨好一些婚姻道理,无非是知足常乐云云。元灿霓身边缺乏这样的长辈,听着新鲜不厌烦,恐怕换姜婧又是另一种反应。

    临别时,芳姨拉着她的手,问了一个朴素的问题:“霓霓,你喜欢他吧?”

    第一次有人把疑问明明白白抛出来,元灿霓措手不及。

    没犹豫太久,她听见心底和嗓门的声音:“喜欢。”

    “他也喜欢你吗?”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元灿霓琢磨不透这条难题,无法界定商宇对喜欢的分类。

    鼻尖坠落一滴凉意,周围无树,她像确认秋雨一样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