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风不偷月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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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早早敞开迎接,沈若臻下了车,在楚太太的陪同下步行穿过花园。庭前立着两个人,年长的是唐姨,相当于家里的大总管,年轻的秀姐负责其余杂务。 回家的第一餐很丰盛,冷盘热盘铺张了十几道,沈若臻向来谨慎,楚太太夹给他的一定吃,摆在面前的选择吃,应该不会出错。 吃过午饭,他被带到了楚识琛的卧房。 房间墙上喷绘着一幅暗黑色调的巨大画作,混乱的线条下画的是一个吐着舌头的摇滚青年,沈若臻问:“这是……我画的吗?” 唐姨笑道:“你哪有这水平,买的。” 沈若臻细细地参观,边柜上摆着一张相框,他看见了楚识琛的照片。 那张脸,真的和他十足相似。 沈若臻退出房间,他不想动楚识琛的东西,不想霸占楚识琛的屋子,不想让属于楚识琛的痕迹被覆盖。 他坚持搬进了一间客房,空置许久,冷冷清清的,墙边放着一架蒙尘的施坦威钢琴。 唐姨拿来一只收纳盒,里面是为他准备的电子产品,有两只手机、两副耳机和充电器。 “出事后新买的,号码换了,一只当备用。”唐姨说,“充足电了,没开机。” 沈若臻见楚太太用过手机,问:“这个东西每个人都要有?” 唐姨:“当然了,现在没手机谁活得下去。尤其是你这样的,随身携带,及时打电话求救,以后少去没信号的地方。” 沈若臻点头答应,拿着手机端详了一会儿,无奈地去找楚识绘。 转院之后,楚识绘只去看过他一次,是被楚母硬拉去的。今天回来,楚识绘等到吃午饭才下楼,一句话也没对他说过。 从少数的交谈里能感觉到,楚识绘对楚识琛没多少感情,甚至称得上讨厌。 敲开门,沈若臻学楚太太的称呼,问:“小绘,这个怎么打开?” 楚识绘第一次听亲大哥叫她“小绘”,反应了好几秒:“……你不会连手机都忘了怎么用吧?” 沈若臻坦然道:“我不记得,可以请你教我吗?” 楚识绘又愣了几秒,这个“请”字从对方嘴里说出来,实属罕见。 整个下午,沈若臻学会开机、设置、使用各种功能,深深折服于现代科技。楚识绘也被他的谦逊好学所迷惑,短暂地忘了亲大哥的本性。 过去两天,项樾通信的园区内。 负责soa架构的小组做了项目的场景搭建,项明章看过给了反馈,从研发中心出来回办公大楼。 经过景观湖,一池游动的黄秋翠磷光闪闪,项明章停下欣赏。 助理特意找来,说:“项先生,您在这儿啊。” 项明章道:“叫人捞几条活泛的,送到缦庄。” “好的。”助理应下,报告正事,“楚家刚联系过,说楚识琛前两天出院了。” 项明章听说确实是失忆,漫不经心地问:“现在怎么样了?” 助理说:“他回家玩了三天手机。” 项明章:“……” 助理忍着笑:“楚太太问您周末有没有空,想邀您一起吃顿饭。” 出事以来,楚家光是处理赔偿就一脑袋官司,压新闻也费了不少力,项明章清楚李藏秋分身乏术,因此签约后的商业交接一直拖着。 倒不是他体贴,项樾大鱼吃小鱼,吃相急一点不免被诟病“侵吞”,缓这一时半刻就成了宽容大量,谁也不会嫌弃好名声。 现在尘埃落定,项明章希望公事公办,尽快走程序,不想浪费时间私下拉扯,跟楚家联络虚无缥缈的感情。 秘书问:“那帮您回掉?” 突然,项明章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十分钟前,沈若臻正在练习打字速度,楚太太告诉他向项明章邀约未果,让他再联系一下,以表诚意。 沈若臻思忖片刻,发送了人生中第一条短信。 项明章看着注明“楚识琛”的号码,出事后楚家给的,随手一存互没联络过。 如今楚识琛变成一个被格式化的脑残,能发来什么正常内容? 他点开短信,楚识琛竟然发来了两句诗—— 雾里千船暗,灯明夹岸燃。 征程犹未已,还策祖生鞭。 项明章读了一遍,前半阙的景象暗喻那一晚的事故,后半阙抒发当下心境,挫败不足惧,要继续扬鞭启程。 表面来看好像态度不错。 可暗含的机锋……这两句诗的作者,不到三十岁便沉湎酒色而亡,死后写给他的挽词,正是项明章在病床边借用的那一句。 原来楚识琛不仅听见了,也听懂了。 发这两句诗给他,聪明且文明,既不卑不亢地回应了事故,又不褒不贬地回敬了他那一晚的讥讽。 这倒让项明章出乎意料。 秘书还等着:“楚家那边……” “替我答复,”项明章改了主意,“周末我会准时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同行】钱庄中经营资本较多的,一般大于6万银元 诗作者张仪坡(清) 第4章 周六早晨,花园洒过水,草坪提前请人来修剪过。 楚太太为这顿饭忙里忙外,挑选好餐具,围着长桌布置了一个多钟头。 这段时间楚家的确怠慢了,邀请项明章吃顿饭,算是摆出个态度来。另外请了李藏秋和亦思另外几名高管,感谢他们这阵子的操劳。 再说,项樾以后是亦思的大股东,正式接触之前,提供这个机会让双方交际一下,总没坏处。 楚太太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纠结完烛台用金色的还是银色的,她抓紧时间去化妆弄头发,顺便问:“小琛起床没有啊?” “早就起了。”唐姨在插花,悄声说,“出院回来好怪的,天天六点钟起床看书,昨天你猜他在读什么?《经济法》!” 楚太太吓到:“他不会又要犯事吧?” 唐姨赶紧“呸呸呸”:“往好处想,也许改邪归正了呢。” 二楼客房,沈若臻合上厚重的法律书,时间差不多了,他起身去浴室泡了个澡。 这些天,唐姨和秀姐照顾得很精细,每天问许多遍“要不要吃”或者“要不要喝”,沈若臻是个口腹欲很轻的人,总是摆摆手,其他事情也尽量不麻烦别人。 唯一一次请求是为了衣服,在旧时,每个月初三裁缝到沈公馆量尺寸,衣服制好再送上门,从不需要沈若臻操心。 他在纸上写下身体的尺寸,交给唐姨,拜托她找裁缝订做几套西装。 唐姨看着分门别类的一页数据,说:“哦呦,这么详细啊。” 沈若臻不知道当今的制衣店是什么光景,便全部写好,五维三长一宽,不同的布料软硬、薄厚不同,做出来尺寸也有差,一定要正合适才好看。 唐姨对照着纸上的身高,上下打量他,说:“我那天就觉得你长高了一点,以为只是变挺拔的缘故,原来真的高了三厘米啊。” 沈若臻从容道:“看来我虚报骗过你了。” “就会唬人,”唐姨笑笑,“还要什么,我出门一并办了,这房间太素,你看有没有要添的?” 沈若臻要了一只小香炉,他喜欢睡觉时燃香助眠,别的就是要书。 泡完澡趁头发半干,沈若臻将发丝轻轻归拢整齐,熨烫完的衣服挂了一夜,他摘下来一件一件穿好。 扣上最后一粒纽扣,沈若臻立在镜子前,抬手摸上胸前的西装口袋,里面是空的,他忘记怀表已经丢了。 行李箱中的抗币和行长的火漆公印,自然也丢了,沉没于大海难以追寻。 沈若臻闭上双目,头颅一寸寸低下去,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几样东西都没有了。 这时,楚太太在楼下唤了一声“小琛”。 沈若臻一颤,睁眼抬眸,重新看向镜子。 方才的悲戚退却,面目变得沉静矜严,事到如今,他不该郁结于身外之物,不该因缅怀过去而瞻前顾后。 他盯着自己,盯着这张酷似楚识琛的脸。 他要暂时藏起有关旧时的一切,包括“沈若臻”这个名字。 他做了个深呼吸,似乎在无声告别。 高跟鞋踩上楼梯来到门外,楚太太不怕冷地穿了条露手臂的裙子,用力敲了敲门:“小琛,你好了没有啊?” 将外套的戗驳领压平,楚识琛的神色彻底归于平和,走过去打开门,面对楚太太,他抿了抿莹润的薄唇,叫道:“——妈。” 楚太太愣了一会儿,莫名有点慌忙:“哎呀……穿正装这么帅的,妈妈都不习惯了。” 楚识琛下楼帮忙,没多久,亦思的总经理和两名总监到了。 相隔几分钟,李藏秋也到了,估计是穿着件浅色毛衣的缘故,看着比平时亲和一些。 楚识琛一直没机会和李藏秋交谈,他端了两杯香槟,送上去主动打招呼:“李叔叔,喝点东西。” 李藏秋笑道:“谢谢,没迟到吧?” 楚识琛说:“提早了几分钟。” 李藏秋一边喝一边环顾周围,说:“看来重要的人物还没到啊。” 今天的宾客只有项明章比李藏秋要紧,他这把年纪,在亦思独揽大权说一不二,以后要屈居人下必定不甘。 楚识琛道:“李叔叔,没人能取代你在亦思的地位。” 李藏秋很受用,但也很清醒:“可是会动摇。” 他将香槟一饮而尽,继续道:“算了,都是虚名,我都快退休的人了。只是识琛,当初我是极力反对你卖掉股权的,你爸爸走了,这就是留给你们娘仨的护身符。你年轻不明白,以后想通了随时可以到公司帮忙,可是一卖,亦思就跟你没关系了。” 楚识琛何尝不懂,只能说:“我明白得太迟了,但愿可以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