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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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偌大上天界中,最得人知晓的盛事莫过于战神青家与祭神陆家的喜宴。 千年之前,彼时的魔界之首意外殞落,其下十二护法误认此事乃仙界之人所为,遂率魔界万千菁英藉数十年方开啟一次的孚斕秘境打上仙界。此次攻伐倍经细谋慎划,是以上天界在毫无防范下,数百位上仙魂体俱灭、数位大能神魂被囚,霎时间,万年以来的旧恨新仇层层叠加,令双方人马肇始了近百年之争──至此,二界动盪,赤地千里。 幸得,在眾人齐心相协下,仙界之人最终力斩魔界十二护法,而其馀魔兵妖卒亦因着群龙无首,在于后的讨伐里溃不成军、节节败退,这歷时近十稔的仙魔大战才逐渐息下了幕。 随后待事过境迁、二界平和復回,天帝遂赐予彼时以一率万、成功护下仙界一方、更力斩三位魔界护法的第九代青家家主「战神」之名,令其世代相袭,万年不衰。而千年之来,青家子弟为不负先祖期盼、不辱先祖之名,亦皆挑起守卫仙界边防秩序之任,个个出类拔萃、战勋彪炳,于二界这长达千年的安寧之上,功不可没。 如今,青家长子将要大婚,甚是与那继承了上古「祭祀之力」的陆家之女共结亲缘,消息乍出,无不令上天界一时沸扬,直道果不其然──只听眾仙言,青季功名卓着、符兰祭力撼天,二人能掮重任、得上战场,又皆生性颯爽、志趣相和,十多年来于守卫仙界上相互扶持,情意之深可想而知;二人倘若成亲,也是水到渠成,为一大佳话。 是以,婚宴当日,素来以清幽取静的战青峰鲜见地任宾客盈门,只瞧无数上仙上神们往返相交、纷至沓来,口中皆是朗声贺语,更衬此日不同寻常。 「千里霞云、百里兵戟?」而此刻,距主峰不远处的山峦之巔,只瞧一人皓月及身,与另一玄袍英姿之人并肩而佇,共眺主峰之景,「大哥不是说要同凡间习俗一般么?怎会是此些?」 为首之人修眉半挑,对天穹之上那绵延不绝的殊异景緻似是倍感意外,而另一人闻言,仅是把少年额间的碎发拂去,望着他澄然如玉的澈眸,淡笑道:「投其所好罢了。」 「符兰上仙喜武亦善武,与大哥更是在伏天山一役中相识,是以比之凡界的红妆十里,这百里干戈多了几分意义,想来更能让上仙欣悦。」 语至此处,玄色身影望着少年颇感兴味的神色,话语稍顿,随即轻声道:「……虹儿亦喜此些么?」 「嗯?」本先敛着眸任凭那人的指腹探上自己额间,此刻一听到这般问句,青虹即刻睁眼,长眉微弯,漂亮的眸子顿时漫过轻浅笑意,「当然喜欢。」 「若说不喜,定是违心之论。可此些……到底非我所求。」凝神注视着那人邃然的眸,少年话语未停,别说借题发挥试探甚么了,光是方才瞧见那人问话时面上一瞬而逝的忐忑,都足以让他心下泛酸。 他与他一路走来已是如此不易,再经不得半分坎坷。他们所需做的,应是谨记昔年之事,尔后相知相惜、相爱相守,共行四海八荒、共赏四时清欢。 这般一想,少年双手即刻揽上兄长颈项,甚么问与答,遂皆隐没在那朱脣开闔的隙缝里,再无所踪。 「……虹儿所求,从来只有你。」 这般教人醉心的话语收入耳畔,青霄先是一怔,下一刻便探手扣住了少年腰腹,俯身回吻。而似是不满足于轻浅温柔的贴合,青霄比之平时更为热切的吻漫天而来,这般带有浓烈掠夺感、几乎让人难以承受的索取令青虹微愣,可旋即少年便仰首,尝试性地欲作回应。 青霄于他,从来皆是温柔稳重的;哪怕是他们相互剖明心跡过后,这三个月来,他的兄长仍不曾在他跟前失过半分镇定自若的样貌。只偶然在不经意间,当少年瞥见他凝视着自己那邃然深沉的眸色时,才恍若能探见些许不同。 虽说不曾质疑过那人的心意,可如今能亲身感受到他举止里敛藏的爱意,青虹无疑是欣喜若狂的── 是以当长吻暂歇,将彼此拉开些许距离,青霄所瞧见的便是少年面色緋红、润眸柔软的样貌,他那不自觉的依赖姿态让青霄喉头一紧,始终竭力压抑的、欲将少年完全佔作己有的心念急欲破栏而出。 可终归他仅是復又轻吻在青虹额央,动静皆是隐忍。 「……哥?」觉察到兄长驀然变换的动作及气息,少年猜测着对方的忌惮,却不愿自己、抑或这人再如先前那般自我绑缚,「……是仍怕虹儿会后悔么?」 「可虹儿不悔。」青虹仰首道:「昔日、来日,千万年的人间岁月也好、亿万载的仙界流年也罢,皆不悔。」 指尖轻巧触及垂掛于男子胸前的环形琼瑰,那以吞天秘境上古赤石製成的玉珮,属于捨命阵法,无论受术者接受与否,阵法既成、法力遂生,青虹的一条命便从此与青霄紧密相连,任他珍之重之、任他弃若敝屣。 ──少年的心意昭然烜赫,只一念一命捧于男子面前,随他拣选。 可这掏心捨肺的话语,却只让青霄觉着心尖剧痛,他知道他的少年定是想岔了,是以旋即将那皓月身影再次揽入怀尖,嗓音清冽温柔,如若山涧流泉,「虹儿多心了。」 细细摩娑对方修长的脖颈,青霄的话语轻浅,在青虹所见不着之处,目光更是饱含深切的执着,道:「于上天界,男子结合从非异事,但你我终归血脉相连,于伦常不合……终其一生我们皆难能受眾仙所贺、被三界认可……」 「可即便如此,我亦从未想过放开你。」 「虹儿,我这一生,亦仅心系你。」 少年的心猛地一颤,旋即脣角轻弯,澈眸犹似缀了漫天晨光,笑意真正入到了眼底。 「那……」若是如此,又是甚么让你介怀、忌惮,让你迄今仍未曾……? 「只是想有个始终。」似是明瞭少年心中所想,青霄淡色薄脣勾了勾,又忽道:「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大哥与符兰上君的成亲大典。」 一句话看似无所关联,青虹却何等聪颖通透,几乎是瞬刻间,他便明白了兄长之意──对他们二人而言,大哥青季与符兰上仙于他们如有再造之恩,毕竟三个月前,若非青季那煞费心神的计策与来往亲为,只怕他如今仍在求而不得的回圈里鬱俋辗转;而青霄亦会在他尚不知晓的时候前往人间,从此一别千年。 是以若无青季与符兰,他们现下所求本皆胥梦一瞬,又何来这一季之久的花朝月夕? 了然地頷首,体察到兄长细腻心思的少年只觉心头微热,下意识便探手将那人给予的怀抱收得更紧些,随后想起初见符兰上仙之景,识海间一片清寧安然。 彼时他方与青霄剖明心跡不久,便欲打算前往飞来峰好好地向青季致谢──不为他者,能得如此为他们着想、于觉察他们二人之间不容于世的情感后仍选择接纳的兄长,是他们之幸。 可当二人到得了飞来峰之际,却闻小仙道峰主有要事外出,便欲离去;却被小仙后一句话语给止了步履:峰主道,若来客是重霄峰与虹来峰的少主们,自然是要留下的。 两人遂在正殿落座,既品茗、亦叙话,候着时辰愈晚,兄长自会归来。 而不消多时,即闻一声朗笑自殿外传来。孰料,他们尚不及行礼,便听得在那令他们皆熟稔不已的醇然音色后,另一优美婉转之音不疾不缓地尾随而上── 光闻其音,如见其人。 甫那时,青虹心下一怔,已有臆想,便见青霄薄脣轻啟,印证了他的猜测:符兰上仙。 ……符兰上仙,陆家家主最年幼貌美的爱女、驻防军中声名烜赫的战士、寿元未至三百岁便受封上仙之位的祭神传人……那自初始,便平白遭他误解、妒忌、不喜,却实而清白磊落的女子。 少年多少有几分庆幸,庆幸早在他与符兰上仙初识前便已与所爱之人相互剖明了心跡、教他不至错怨他人;可当真正亲自见得那卓然清越的女子时,他又岔了心神地想,符兰上仙,多么好之人,若兄长本不喜他,他绝无半点相争之力。 恰若传闻所言,符兰上仙令人过目难忘的从非她那艳美夺目的绝色容貌,而是一身凌厉之气与一派不羈性情;是那敏锐慧黠的心思、更是那通透灵澈的眼见,令与她相识之人皆难能生出半分不喜。 亦是直到那时,青虹方知若无大哥一次醉酒后埋怨起他与兄长彼此的躑躅不前,便不会有符兰上仙闻得话后驀地正了色,登时唤醒大哥并与他细细商讨出的随后一计;不会有当青季问起,他与她因着前些年为仙界安危征讨的大小战役,成婚本已拖迟数年,如今竟要再因着他两个弟弟被这般周折、她可会介怀之时,符兰上仙那俐落果断的答覆。 她道:为人兄长,你说得这甚么话? 「说实在话,为兄虽盼着你们俩早些弄个明白,可这事上符兰自己不介怀,我却是真心疼了她。」 直迄今日,青虹都记着当时大哥神色间那少有的肃然,望着那一贯慵懒漫然之人眸底的认真与情意,除却无以为报的谢意,他们哑口无语。 可似是明白这本是句埋怨之语,不待他们再说些甚么,只闻青季又道:人界既说无功不受禄,为兄此次算是出了大力,那便不客气取走那纳虚戒了!至若那些个客套话置在心底便是! 长臂一挥,竟是不愿多谈。 随后少年便也真不见自家大哥再提起此事,只镇日如畴昔般劳碌着战青峰与仙界边防之事、婚宴上下之琐务,并于十数日后方同偌大上天界宣佈了来日青家与陆家的喜讯。 实诚而言,符兰与青季使的一计,但凡青虹冷静些许便能觉察无数漏洞,诸若探询于主峰之上来回忙碌的仙子们、诸若请教父上母上几些相关事宜;又诸若,在与大哥当面相谈甚欢之际,细瞧对方多少不同以往的神色与话语。 ──到底一叶障目,关心则乱。 既被心魔魘住了,又如何能轻易挣离? 他甚么也未曾注意,便也甚么也不曾细想,匆忙地赶回了战青峰,以为将是教人椎心泣血之痛,却驀地峰回路转,候者他的,竟是他朝思暮想、爱入骨髓之人。 「……在想甚么?」 而瞧着那明显出了神的面容,玄袍之人并未不悦,仅轻抚少年眼瞼,微松双臂,在怀抱方且失温之际,復又吻上他緋色柔软的脣,「……时辰近了,再不去主峰,他们会担忧的。」 被这般绵密轻柔的碎吻唤回思绪,青虹非但没有抗拒,惟是笑弯了眼,满心繾綣。 「好。」 他何其有幸,能与所爱之人相守不离。 青霄青霄,他的兄长。 他此生未能弃放、亦无需弃放的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