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宝银1
耳边全是那三个字。 “救救我,救救我……” 万鬼悲嚎,撕心裂肺,隐似抓裂人的心肝。 “救救我,救救我……” 这声音从大锅里来,从案板上来,从堆积成山的尸骸槽,从无人收殓的白骨坡,从血肉流溢的茅草屋,从大快朵颐的獠齿间…… 血液漫过门槛淌,出去,将厨房和外边的小院连在一起,汇成一片血泊。 嘀嗒—— 嘀嗒—— 饱满的血珠不断从剑尖滴落,砸进血水中,荡开层层涟漪。 庄姜拄着长剑,上身佝偻得几乎与地面平行,一脚跨出门槛,踩进尸首枕籍的血水里。 “你们……” 厉鬼嘶嚎漫天铺地,将她的灵魂一下扯出T外,又猛地塞进体内,少女心神欲裂,口中的话难以吐出半个字。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四肢,压制她的躯g,背脊肩膀发出咯吱咯吱的骨骼错位声。 啪。 啪啪。 她闻声看去,有人一边拊掌,一边越进包围圈,语气浑不在意:“这么多人,你杀的?” 来者是个披着宽大红袍的男子,头上的兜帽放了下来,露出一张五官分明的脸,麦色肌肤,眼神深邃。 一道肉色刀疤从他的眉心划过眼鼻拉至左下颚,贯穿了大半张脸,触目惊心。 “护法大人,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周遭杀红了眼的修士大声叫嚣,又畏惧脚下已死同伴的惨状,虽然少女的挥剑一次比一次慢,但次次是一剑见血。 “干死她!”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一喊,瞬息变了味,“干死她,护法大人干死她!” g,干死这个女人,杀的满地都是他们同伴的尸体,不干得她肠穿肚烂,五脏爆裂而死,岂可泄愤! 庄姜的眼睛渐渐看不清了。 身上的重量在不断加重,加重,好似背上了一座不断加重的大山,将要压断她的脊梁。 高大的身影步步比近,她颤着手腕递出长剑,来人推开剑尖,弯下了腰,捏起她的下巴。 “我很久没遇见——”他忽而止声,用眼神示意四周,安静之后,正要吐出下半句。 忽而。 腰间玉牌突兀一振。 里面传出一道颤抖惊慌的嗓音。 “护法、护法大人,祭室破了,有敌人入侵!” 男人脸色大变,方才的悠然之色如云烟般溃散,不难想到这是一场调虎离山之计,计诱他们将大部分战力和注意力调向厨房,祭室里的秘密已经暴露了。 惊怒之下,一脚狠踹向少女的膝盖。 噗通—— 庄姜一膝跪在了血水里。 压垮她的并不是这一下痛至心肺的膝击,而是灵魂在被撕扯,那些‘东西’正如潮水般涌了过来,源源不断。 脊梁下陷,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救救我——” 又是数不清的厉鬼哭嚎。 在她耳边,犹如雷炸。 “别说了,求求你们……”长剑滚落一旁,她抱住脑袋,蜷缩在血水里,“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手指滑过黏稠的血液,去摸索那剑柄。 男人皱眉看着被她丢弃的长剑,冷冷下令:“抓住她,绑上铜柱,不是说还有一个小孩?找出来,我不信她同伙会眼睁睁看着她受炮烙而死。” 庄姜的指尖摸到冰冷的剑柄。 五脏挤压的剧痛中,眼前忽有一丝白光,将她整个人拉了起来。 身体很轻,思维很远。 四周黑洞洞的,她追着那一抹白光,看见一道闭合的石门,白光没进石门的缝隙里。 门后有光。 轰。 她推开石门,身形被大炽的白光吞没。 …… “锵……剪子咧,磨……菜刀……” “豆汤,热豆汤……” “绿豆糕嘞……桂花糕……” “糖葫芦啰……糖葫芦……” 长长短短的吆喝声,咚咚地棒子声,庄姜木头似得站在街道中间,各色小商小贩和游街的行人在她身边往来如潮。 这是一座繁华盛大的城池,商铺鳞次栉比,房屋起伏有致,以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宽敞干净,阡陌相连。 碧色的天空如水洗过,好景色,春光皆馥,风清气正。 哒哒哒! 一匹黑亮骏马从街头拐角处奔驰而出,长鬓飞扬,马上之人身披银盔,动若流光。 满街人群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辟出街道。 庄姜下意识想要挪开,那马儿却行速更快,下一息,从她身体穿过。 “长公主玉辇,肃静!” 马上之人勒马回身,左手高举玉牌。 街道安静了,转角处拐出两队披坚执锐的士兵,中间一辆翠羽伞盖的车辇缓缓驶出。 车檐下,左右各插一面三角旗。 旗上有字。 右侧“姜”字,游龙矫健。 左侧“庄“字,刚劲透力。 “姜,庄。”冷不丁脊骨一寒,庄姜慌忙后退。 车轱辘却在她身前停下,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稚嫩的脸蛋。 片刻后,车帘放下,一个青色团子爬出车厢,旁边守候的侍卫轻轻将她抱起放下。 青团子穿过庄姜的身体,跑向身后的商铺。 “伯伯,买糕。”r声r气的,她问:“这是什么呀?” “是如意糕哦,小郡主。” “那这是什么?” “桂花糖蒸栗粉糕。” “这是什么?” “奶白枣宝。” “那这个是什么?”她一直在好奇,手指指向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糕点: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小豆糕、金糕卷、梅花鲜饼、七巧点心、小桃酥、杏仁佛手、糯米凉糕……” “谢谢伯伯,那这个是什么?” 一声声好奇落在耳边。 庄姜面无血色,手指紧紧拽住从不离身的长剑,好似大浪之中,船翻人溺,如将死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忽而—— 一根纤细的手指,挑开车帘,里面的女人肤白如雪,双眸清明。 气韵温柔,像是一池春水,连春风都不舍得吹皱。 恍惚间,庄姜对上她的眼神,鼻尖发酸,眼中冒泪,灵魂都委屈得颤抖。 女人似在看她,又似在看向她的身后,唤道: “宝银,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