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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忱景微微侧过头,避开了林酌光在如此近的距离里清晰可闻的气息。 感觉到顾忱景的动作,林酌光忽然想起社交距离的定义:050厘米是亲密距离,亲朋好友是不会介意对方侵入到这个距离里的,超过这个距离,那就证明仅仅是泛泛之交而已。 他心里不由得泛起失落和委屈:高三时的顾忱景和大家都保持着距离,包括谢喻然。只有林酌光能够和他随时勾肩搭背,踏足这个亲密距离。但现在,林酌光矫情地想,时光重来,人已不再。 他已经只是泛泛之交了。 不约而同的,两个人都沉默了。 沉默了一会,顾忱景终于开了口:“进屋聊吧。” . 门早已生锈的活页转动,发出业已陈旧的吱呀声响,在黑暗里更有鬼片的氛围。 林酌光下意识地握住了顾忱景的手腕。 顾忱景愣了愣,却没挣脱,他带着林酌光走进门,按下了灯的开关。 这种老式小区基本都是遗留的老公房,设施陈旧,开间狭窄是常态。林酌光是第一次真正的进到这种房间里,不自觉地认真打量起顾忱景的“家”来。 大概9平方的房间一角,有煤气罐和砌出来的灶台,看起来像是“厨房”。 卫生间挂着布帘,充当门。 一张单人硬板床,一个没有门的旧衣柜,一个旧的木质双人沙发,沙发前玻璃已经开裂的茶几充当桌子,放着一碗凉透了的白粥。 多余的一张椅子都没有。 这不可能是“家”,这就是一个窝而已。 林酌光退到门口,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后,他拎着五六个袋子又回到屋里,把它们谨慎小心地放在玻璃开裂的茶几上。 “什么?”顾忱景看着那几个袋子,问。 “我第一次来你……家。”斟酌着词句,林酌光小心翼翼地说,“总不能空手上门。” 顾忱景看着那几个印着硕大logo的袋子,认真拒绝:“你拿这些东西干吗?我不需要这些。” “我不能捧着两个苹果就来吧?那是我干得出来的事情?”林酌光偷看了眼面色冷峻的顾忱景,语气里又带了点示弱,“我这不是来……赔罪吗……” 停了停,他又赶在顾忱景开口前补上一句,“让你买单,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什么需要赔罪的。”顾忱景转过身,收拾起茶几上那碗白粥,倒入“厨房”水池,“我知道你不是存心的。” “厨房”用水泥砌出来的水池上贴着的瓷砖满是裂纹,裂纹里的黑色潮湿而黏糊。林酌光看着那肮脏黏腻,喃喃道:“小狮子,你什么时候开始住这里的?” 顾忱景打开水龙头,仔细冲洗着碗,没回答。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这里……呃……挺别致……”感觉到了顾忱景的避过,林酌光讪讪地想给自己圆个场。 关上水,顾忱景转过身,没在意水池边沿上溅出的水渍,他斜靠着水池,波澜不惊:“我最开始也不太适应。有时候半夜醒来,会很烦躁地想,我怎么在这里?这么小?这么脏?” 林酌光看着顾忱景的影子,不说话。 “由奢入俭难,这是最真实的人性。没有什么需要不好意思的。人性如此,但人生……摔倒了,没摔死,那也就爬起来继续活着。摔倒的时候身上脏了,没有办法弄干净,那又能怎么样呢?” 顾忱景变换了重心,影子有了变化,被光拉长的影子一部分落在林酌光的侧脸,覆盖出一片黯淡的灰色。 “我……”林酌光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会比较得体。 从一开始的避不见面难以联系,他就应该想到顾忱景已经艰难地和过去的生活、过去的自我、过去的林酌光做了切割。 是他强行把顾忱景拽到了面前,逼着顾忱景去重新经历曾经有过却已经失去的生活片段。 因为他理所当然地以为,顾忱景和大家一样,一直意气风发,一直临风而立,眼里有光。 他想起了林纪一。 林纪一决定放弃高分子化学、放弃研究所的内定那天,是林酌光启程去美国的前一晚。 他去舅舅家吃晚饭兼告别。那天舅舅和林纪一在书房里谈了很久,直到林酌光要回公寓准备最终检查行李了,还没谈完。 他去书房找舅舅和林纪一时,听到林纪一说,“爸,如果从来没有拥有过,我不会这么遗憾。有过再失去,比一开始就没拥有,痛苦多了。” 顾忱景现在也是如此吧。 可能顾忱景希望的是林酌光赶快离开,不要再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不要再作为“过去”的符号提醒顾忱景,他曾经有过怎样安稳的人生。 但林酌光不甘心。那七万八让他觉得自己烂到家了,也让他对顾忱景有了一种必须的保护欲。 他不能看到顾忱景现在这般无言负重的样子,这样子,让林酌光的心像被韧得能割破皮肤的钢琴线细细密密裹住,不能深想,一想就会被切割磨折,尖锐疼痛避无可避。 顾忱景是冷傲的小狮子,不应该被命运践踏成苟且偷生的流浪猫。 因潮湿而发酵出的腥臭气味冷冷涌进鼻腔,让狭小空间的破败逼仄更具体,更让人心生厌倦。 “你来我公司……你来莫氏上班吧,我也去上班,你来做我的特别助理。”林酌光带着几乎是祈求的语气对顾忱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