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后小剧场
辽阔的地下空间，长逾百里，深藏于山腹之内，表面完全看不出异样，从坚硬岩盘中强行开凿出来，浩大的工程，穷百年之功，一点一点完成。 地下河蜿蜒流淌，不时反映着来自上方的瑰丽光华，这里原本是矿脉，富含多种金铁矿质，再以法阵术力激发，就算没有灯火，四面八方也闪闪生光，灿如繁星。 道路向四面八方延伸，虽然是山内的地下空间，却仍见得到地势起伏，有连绵山峦，有湖泊江川，有楼台宫室，雕梁画栋，以最中央的明火祭坛为核心，形成一个具体而微的世界。 地下河的两岸，处处可见宏伟的石像，每一个都高达六米至十余米，或是帝王将相，或是各种神兽祥瑞，歌颂着丰功伟业，祝愿王朝永续，子孙繁衍万代，千秋流传。 只是，越至外围，这些气派的石像雕刻，就越显粗糙，或是残破，或是只完成粗雕，未及细刻，甚至有些只粗刻了衣衫纹路，没有刻上头脸，明显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没有能把工程进行下去。 这座地下空间，原本就是帝王陵寝，开建时候想着万载千秋之功，却不曾想，短短百年，山河变色，王朝败亡，未能完工的陵寝，没能等来横死碎尸的帝王葬身，倒迎来了帝国的结束。 千秋功业，万世雄图，到头不过梦一场，空余荒山寂寂，孤冢向黄泉…… 然而，谁都未曾想到，这座没能发挥本来用途的宏伟皇陵，却起到了别样用途，在王朝覆灭后，负责督建陵寝工程，血脉稀薄得不被载入族谱的小王孙，意外血脉觉醒，收拢本地的卫兵、工匠，以陵寝为基地，徐图复国。 一千多年来，他们有过数次秘密尝试，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为了延续本身的生存空间，他们更付出惨痛代价，在这不见天日的黑暗世界里，不知发生过多少的悲歌，深藏了多少的怨毒。 他们就像一缕残存万古的幽魂，在历史的夹缝中传续下去…… 古老的陵寝，各项设施早被改建成藏兵室、武器库，成了一个军事要塞，但在这个要塞里，平时一片寂静，鲜少有什么意外发生，没有外人造访，也绝不允许有人在未获许可的情况下，活着离开。 这条铁则，已经持续千年，他们将意图脱离的背叛者，视为大忌，只要出现，就得誓死追杀，绝不容情，几乎不曾有人打破过铁则，直到不久之前…… 百族大战完结前，一次意外，地下陵寝险些被敌人发现，以当时的敌我情势，如果陵寝暴露，后果就是灭顶之灾。 危难当头，一名敌方阵营的大将，忽然出手掩护，将一场大难消于无形，却没有任何解释，这边意外之下，进行追查，才愕然发现，那名素无交情的大将，赫然正是早些年被认为已经身亡的王孙。 应该已经死掉的人，却没有死亡，还在外头的世界活得逍遥自在……这个事实，让组织内的长老们大为震惊。 ……他到底是怎么瞒天过海逃出去的？ ……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开端，有了一，会否就有二？万一后生晚辈见了这个榜样，得了一个希望，组织内岂非人心浮动，从此不断有人冲撞规则？ 为了维持铁则，维持威信，维持王朝的存续，这个背叛者非除不可，绝不能放任他在外头快活度日。 可惜，这项抹杀计画，进行起来并不容易，刚刚受过的救命大恩，这个可以姑且不计，但那名大将武功卓绝，神出鬼没，在百族大战期间，早已成长为一代风云人物，魔族、妖族对他多回刺杀，甚至出动天阶者，都未能得手，还中计被反杀。 这样的战绩，即使是王朝全盛时期，也未敢轻言必杀，更何况是已经衰弱化的组织，要拿什么去杀？ 另外一个投鼠忌器的理由，则是对方的身分。 在继承大位的排行里，这名出走王孙的顺序非常前面，甚至数一数二，如果不是他叛离组织，以他的实力、成就，还有对组织的大功，毫无疑问应该成为组织的新领导人，哪能说杀就杀？ 为此，组织内部已经争议多时，有人力主誓死杀灭，有人则希望将之迎回，两方面意见冲撞激烈，各有为数众多的支持者，也各有听起来很正确的理由，僵持不下，甚至造成了组织动荡。 谁也想不到，这场纷争到了最后，会以那样奇特的方式告终，就在双方又一次会议冲突，僵持不下，甚至扬言要分裂组织，各走各路时，地宫内忽然发生时空震，跟着，明火祭坛之上，那名王孙离奇出现，回归“老家”。 争议一时被搁置下来，因为那名王孙并非完好回归，而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若非他本身体魄强健，求生意志坚强，又得组织大量灵药资源倾注，早就当场毙命。 即使如此，他的状况也非常不妙，不但断臂，整个身体没一处完好，腑脏更像给什么强力爆破物炸过，尽皆糜烂，让组织内的神医见状惶然，根本找不到下手医治的地方。 同时，碎星团一夕覆灭的消息，也传了过来，这支曾力抗妖魔，战功彪炳的军事团队，现在被打成叛逆，遭到新帝国彻底的镇压与无情清洗，凡是收容、包藏碎星者的，都与之同罪。 碎星团覆灭的消息，让这个地下组织为之震惊，曾那么掌握风云，叱吒无敌的团队，居然这么说灭就灭？但对于李家的禁令，这边压根就没放在眼里，他们本身就是李家不容，坚决灭除的对象，哪会顾忌什么收容罪犯，满门抄斩？ 时间一日日过去，尚盖勇的伤势全无起色，哪怕倾注再多资源，也只能勉强维持生命，称不上好转。 到了最后，当山陆陵、褒丽妲丧命在万里沙海的消息传来，争执双方也已精疲力尽，决定停止医疗支持，不再浪费资源，但……在他气绝身亡前，必须让他为组织做出贡献。 无论如何，迅雷神盗的价值摆在那里，光只是他的秘密宝藏掏一点出来，就够让组织吃饱…… 对于这些“期望”，身在祭坛上的尚盖勇，心里非常清楚。 身受重伤，处在濒死边缘，尚盖勇心神不乱，还保有着起码的理智，这是身为四武神之一，必备的素质。 碎星团前前后后，成员无数，其中不乏有实力、资质更胜于四武神的人物，之所以四大武神能脱颖而出，不全是因为他们四人身为草创者，很大一个层面上，也是因为四人生命力够强，活到了最后。 八年艰苦抗战，从打前锋的山陆陵，到掌后勤的韦士笔，四人谁没有在生死边缘走过？谁没有险死还生？只不过次数多与少而已。 生死边缘，神志不能乱，心志要坚，这是存活下去的第一条件，尚盖勇对这种状况毫不陌生，但这次的伤，确实比以往都要重，而且更糟糕的是，较诸过往，这次……身边一个弟兄也没有。 人受重伤的时候，也是最孤单脆弱的时刻，过往在碎星团，不管伤怎么重，只要身边弟兄还在，就有安心感，不仅相信绝处必有生路，甚至觉得，为了让他们活下去，自己死了都值得。 可现在……所有的弟兄，全部都不在了。 ……阿笔一早便死于非命…… ……阿山、小妲虽然杀出重围，最终也丧命在万里沙海…… ……其他的弟兄，不是身陷拷打，就是正被人像宰鸡屠狗般干掉…… ……自己帮不到任何人，无法为他们做任何事，就算牺牲性命，也没有任何人能继承自己的精神…… 这种没有任何希望的感受，让尚盖勇无比恐惧，这段时日以来，自己从内世界中撷取能量，勉强维持着性命，但随着内世界越益残破，死亡气息浓烈，支撑不下只是早晚的事。 死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自己并不怕死，却没法接受就这么死去。 其实，自己不是无路可走，这段时日，自己虽是垂死，却无时不刻听见来自内世界的声音，频频向自己呼唤，只要伸手接过，就能改变一切。 路，很明显了，只是自己心头还有少许坚持，难以释怀。 ……凭什么是这结果？ ……我们为人族战胜了妖魔，过程中付出了多少？战争一结束，就落得如此下场？这就是天理公道？这就是人心世道？ 静静躺着，尚盖勇手里紧紧握着一截灵气尽失的金属短棒，这不是什么宝贝，只是当初山陆陵修练毁天霹雳的纪念品，送给友人当收藏，如今却成了怀念的遗物。 ……碎星四武神中，我为求胜仗，造孽最多，但最干净的阿山，却走在我前头，这又是什么道理？什么天理？ ……这座地宫里的所有人，都是自己的血脉亲人，却都争着从自己的骨肉血中啃食剩余价值，这就是亲人？又或许，这就是人的本性了？ 阵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尚盖勇看见大批“亲人”正抢上祭坛，杀气腾腾，虽未开口，目的却很明显，要来“榨干”自己的剩余价值。 ……既然天理什么的是狗屁，人也不值得信任，那……还坚持做人干什么？ 紧握着手中的友人遗物，尚盖勇无言地闭上眼睛。 ……阿山、阿笔、小妲，你们的意志，由我继承！ ……哪怕再不为人，我也要世界偿还我们的帐！你们的血，绝不白流！ 刹时间，残躯炸碎，血肉横飞，取而代之的，森森鬼气，弥漫地宫，九重黄泉，层层叠叠，化人间为森罗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