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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虚浮无力,似乎是踩在厚重的棉花堆上,慢慢走了好半晌,才踏上永巷平滑坚硬的青石板。迎面正碰上槿汐满面焦灼的迎上来,见了我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忙不迭把手中的锦绣披风披在我身上,道:都是奴婢不好,来去耽搁了时间。叫娘娘苦等。她见我失魂落魄一般,手碰到我的手有颤抖的冷,更是发急害怕:娘娘怎么了?才刚去了哪里,可把奴婢急坏了。 我用力拭一拭眼角早已gān涩的泪痕,勉qiáng开口道:没什么,风迷了眼睛。 槿汐哪里还敢耽搁,担心道:娘娘怕是被冷风扑了热身子了,奴婢伏侍娘娘回去歇息吧。 回到宫中,浣碧和流朱见我这个样子也是唬了一跳,又不敢多问,我更不让请太医,只打发了她们一个个出去。天色向晚,殿中尚未点上烛火,暗沉沉的深远寂静。心,亦是这有的颜色。 我蒙上被子,忍了半日的泪方才落下来,一点点濡湿在厚实柔软的棉被上,湿而热,一片。 后宫-甄嬛传Ⅲ 第七十章 长相思 我的心神,在这样的冷了心,灰了意中终于支持不下去。身子越发软弱,兼着旧病也未痊愈,终究是在新患旧疾的夹击下病倒了。这病来得并不凶,只是恹恹的缠绵病榻间。 这病,除了亲近的人之外并没有人晓得。这些日子里,玄凌没有再召幸我,也没有再踏入棠梨宫一步。我便这样渐渐无人问津,在后宫的尘嚣中沉寂了下来。 起初,宫中许多人对陵容的深获恩宠抱有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在她们眼中,陵容没有高贵的出身,富贵的家世,为人怯弱,容貌亦只是中上之姿,算不得十分美艳,所能凭借的,不过是一副出众嗓子,与当日因歌获宠的余氏并没有太多的差别。于是她们算定玄凌对她的兴趣不会超过两个月便会渐渐冷淡下来。可是,陵容的怯弱羞涩和独有的小家碧玉的温婉使得玄凌对她益发迷恋。慕容妃与我沉寂,一时间,陵容在宫中可称得上是一枝独秀。 棠梨宫是真正冷落清秋节似的宫门冷寂,除了温实初,再没有别的太医肯轻易来为我诊治。往日趋炎附势的宫女内监们也是避之不及。昔日慕容世兰的宓秀宫和我的棠梨宫是宫中最热闹的两处所在。如今一同冷清了下来,倒像极了是一损俱损的样子。 我的棠梨宫愈加寂寞起来。庭院寂寂,朱红宫门常常在白天也是紧闭的。从前的门庭若市早已转去了现在陵容居住的明瑟居。我的庭中,来的最多的便是从枝头飞落的麻雀了。妃嫔间依旧还来往的,不过是敬妃与眉庄罢了。宫人们渐渐也习惯了这样的寂寥,长日无事,便拿了一把小米撒在庭中,引那些鸟雀来啄食,以此取乐。时日一久鸟雀的胆子也大了,敢跳到人手心上来啄食吃。终日有这些叽喳的鸟雀鸣叫,倒也算不得十分寂静了。 心肠的冷散自那一日偶然闻得陵容与玄凌的话起,渐渐也灭了那一点思念与期盼之心。相见争如不见,那就不要见了罢。陵容自然忙碌,忙着侍驾,忙着夜宴,忙着以自己歌声点缀这歌舞升平的夜。自然不会如那日对玄凌所说,有劝解我的话语。只是偶尔,命jú清送一些吃食点心来,表示还记得我这病中的姐姐。 眉庄来看我时总是静默不言。常常静静地陪伴我大半日,以一种难言的目光看着我,神色复杂。 终于有一日,我问:姐姐为什么总是这样看我? 她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若你真正对皇上灰心绝望,该是什么样子? 我反问:姐姐以为我对皇上还没有灰心绝望么? 她淡淡道:你以为呢?若你对皇上死心,怎还会缠绵在病中不能自拔? 我无言,片刻道:我真希望可以不再见他。 眉庄轻轻一笑,沉默后摇头:你和我不一样。我与皇上的qíng分本就浅,所以他将我禁足不闻不问,所以我可以更明白他的凉薄和不可依靠,所以我即使复宠后他对我也不过是可有可无,而我也不需十分在意。眉庄盯住我的眼睛:你和我是不一样的。 我低声问她,亦是自问:是因为我对皇上的心意比你更多么? 你若对皇上已无心意,便如今日的我,根本不会因为他的话、他的事而伤心。她停一停,轻声道:其实你也明白,皇上对你并非是了无心意。 我轻轻一哂,举目看着窗外,只是他的心思,除了国事,几乎都在陵容心上。我低头看着自己素白无饰的指甲,在光线下有一种透明的苍白。帘外细雨潺潺,秋意阑珊。绵绵寒雨滴落在阔大枯huáng的梧桐叶上,有钝钝的急促的轻响。我道:怎么说陵容也曾与我们相jiāo,纵然她行事言语不一,难道真要我去和她争宠。何况皇上,终究喜欢她更多。 眉庄眸中带了淡漠的笑意:你得意时帮过陵容得宠,她得意时有没有帮你?若她帮你,你又何需争宠。若她不帮你,你可要寂寂老死宫中么?她轻轻一哼,何况皇上的心意,今日喜欢你更多,明日喜欢她更多,从来没有定心的时候。我们这些女人所要争的,不就是那一点点比别人多的喜欢么?你若不争,那喜欢可便越来越少了,最后他便忘了还有你这个人在。 我只静静看着窗下被雨浇得颓败发黑的jú花,晚来风急,满地huáng花堆积,憔悴损的,不只是她李易安,亦是我甄嬛。何况,易安有赵明诚可以思念。我呢,若思及曾经过往的美好,随之而来的,便是对他的失望和伤怀。 或许,的确如眉庄所说,我对玄凌是没有完全死心的吧。若完全死了心,那失望和伤怀也就不那么伤人了吧。 眉庄道:你对皇上有思慕之心,有qíng的渴望,所以这样难过,这样对他喜欢谁更多耿耿于怀。若你对皇上无心,那么你便不会伤心,而是一心去谋夺他更多的喜欢。无心的人是不会在那里làng费时间难过的。 我惘然一笑:姐姐,我很傻是不是?竟然期望在宫中有一些纯粹的温qíng和爱意,并且是向我们至高无上的君王期望。 眉庄有一瞬间的沉思,双唇抿成好看的弧度,许久缓缓道:如果我也和你一样傻呢?她转头,哀伤如水散开,漫然笑道:或许我比你更傻呢。这个世间有一个比你还傻的人,就是我呵。我惊异地望着眉庄,或许这一刻的眉庄,已经不是我所熟悉和知道的眉庄了。或许在某一刻,她有了她的变化,而我,却没有察觉。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道:姐姐? 她说:嬛儿。你可以伤心,但不要伤心太久,这个宫里的伤心人太多了,不要再多你一个。她起身,迤俪的裙角在光洁的地面上似开得不完整的花瓣,最后她转头说:若你还是这样伤心,那么你便永远只能是一个伤心人了。 日日卧病在g,更兼着连绵的寒雨,也懒得起来,反正宫中也不太有人来。那一日正百无聊赖卧在g上,却听见外头说是汝南王妃贺氏来了。 心下意外,和她不过一面之缘而已,她的夫君汝南王又是慕容妃身后的人。如今我又这样被冷落着,她何必要来看望一个失宠又生病的嫔妃。于是正要派人去推委掉,贺妃却自己进来了。 她只是温和的笑,择了一个位子坐近我道:今日原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又去拜见了皇后,不想听说娘娘身子不适,所以特意过来拜访娘娘。 我糙糙抚一下脸,病中没有好好梳洗,自然是气色颓唐的,索xing不起来,只是歪着道:叫王妃见笑了,病中本不该见人的。不想王妃突然来了,真是失仪。 她倒也没什么,只是瞧一眼素绒被下我平坦的腰身,别过身微微叹了一口气。她这样体贴的一个动作,叫我心里似刺了一下。她道:不过是三四个月没见贵嫔娘娘,就 我勉qiáng笑一笑:多谢王妃关心了。 我心里实在是避忌她的,毕竟她的夫君与慕容妃同气连声,于是对她也只是流于表面的客套。她也不多坐,只说:娘娘也请好好保养身子吧。临走往桌上一指:这盒百年人参是妾身的一点心意,希望娘娘可以收下补养身体。 我看一眼,道:多谢美意了。 贺妃微微一笑,回头道:若是娘娘心里有忌讳,想要扔掉也无妨的。 这样我却不好说什么了,只得道:怎么会?王妃多心了。然而待她走,我也只把东西束之高阁了。 过了两日,淅淅沥沥下了半月的雨在huáng昏时分终于停了。雨后清淡的水珠自叶间滑落,空气中亦是久违的甜净气息。 月自东边的柳树上升起,只是银白一钩,纤细如女子姣好的眉。我的兴致尚好,便命人取了长相思在庭院中,当月弹琴,亦是风雅之事。 我自病中很少再有这样的心思,这样的念头一起,浣碧流朱她们哪有不凑趣的。低眉信手续续弹,指走无心,流露的却是自己隐藏的心事。 长相思,摧心肝。日色yù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yù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李白洒脱不羁如此,也有这样长相思的qíng怀么?他所思慕的,是否如我,也是这般苦涩中带一些的甜蜜的记忆。正如那一日的上林杏花,那一日的相遇。纵使我伤心到底,亦是不能忘的吧。毕竟那一日,他自漫天杏花中来,是我第一次,对一个男子这样怦然心动。 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这泪落与不落之间,是我两难的心。 舒贵妃的琴名长相思。我不禁怀想,昔日宫中,明之夜,花好月圆,她的琴与先帝的长相守笛相互和应,该是如何qíng思旖旎。这样的相思也会如我今日这般破碎又不忍思忆的相思吧。只可惜,从来这宫中,只有一个舒贵妃,只有一个先帝。 心思低迷,指间在如丝琴弦上低回徘徊,续续间也只弹了上阕。下阕却是无力为继了。 正待停弦收音,远远隐隐传来一阵笛声,chuī得是正是下半阕的《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yù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