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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的远了,这样轻微渺茫的笛声一种似有若无的缠绵,咽咽隐隐,份外动人。我问身畔的人,可曾听见有笛声,她们却是一脸茫然的神qíng。我几乎是疑心自己听错了,转眸却见浣碧一脸入神的样子,心下一喜,问道:你也听见了么? 浣碧显然专注,片刻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道:似乎跟小姐刚才弹的曲子很像呢。 我弹的《长相思》到底是失于凄婉了,反无了那种刻骨的相思之qíng。此刻听那人chuī来,笛中qíng思却是十倍在我之上了。 我不觉起身,站在门边听了一会,那笛音悠远清朗,袅袅摇曳,三回九转,在静夜里如一色日和煦,觉得心里的滞郁便舒畅许多。合着庭院中夜莺间或一声的滴沥溜圆,直如大珠小珠直泻入玉盘的清脆。 我复又端正坐下,双手熟稔一挥,清亮圆润的音色便从指下滑出,那曲中便有了三分真切的思念。 那边的笛声似乎亦近了些,我听起来也清晰许多。我按着它的拍子转弦跟上曲调,这样琴笛合奏,心思也只专心在如何和谐上,便暂时忘却了积日的不快。琴声缠绵婉转,而笛声音清空悠长,曲中力道亦平和,叶间花上,一时连月光都立足驻步,两缕清音在云影浅淡的重叠jiāo会间遥遥应和,直奏得满庭微风徐来,露清霜明,月影摇动,珊珊可爱,连夜莺亦止了欢鸣。 一曲绵落,槿汐笑道:好久没有听得娘娘弹这样好的琴了。 我问:你们还是没有听见笛音么? 槿汐侧耳道:刚才似乎听见一些,却是很模糊,并不真切的。 我不虞有它,道:不知宫中哪位娘娘、小主,能chuī这样好的笛子。于是一推琴起身,浣碧早取了披风在手,满眼期盼之色,我晓得她的意思,道:你被那笛声打动了是不是? 浣碧不觉含笑,道: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 月色一直照到曲折的九转回廊间。古人踏雪寻梅闻梅香而去,我凭声去寻chuī笛人,所凭的亦只是那清旷得如同幽泉一缕般断续的声音,也只是那样轻微的一缕罢了。我与浣碧踏着一地浅浅的清辉,渐行渐远。 回廊深处,一位着素衣的男子手持一支紫笛,微微仰首看月,轻缓chuī奏。他眉心舒展,神态安闲,扶栏凭风,似十分怡然自得的样子。 待看清那人是谁,我一怔,已知是不妥,转眼看浣碧,她也是意外的样子。本想驻步不前,转念一想,他于我,也是在危难中有恩义的。遂徐步上前,与他相互点头致意。浣碧见他,亦是含了笑,上前端正福了一福。我却微有诧异,浣碧行的,只是一个常礼而已。不及我多想,浣碧已经知趣退了下去。 玄清的目光在我面上停留一瞬,很快转开,只道:你瘦了许多。 我笑一笑:这时节帘卷西风,自然是要人比huáng花瘦的。 他的目光带着怜惜,轻轻拂来。此时的我,是不堪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目光的。于是退开两步,整衣敛袂,端正道:那日王爷大义救本宫于危难之中,本宫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他听我这样说,不觉一愣,眼中有几分疏朗,道:贵嫔一定要和清这样生疏么?可惜当日之事依旧不能保住贵嫔的孩子。 人人都道,清河王这样闯入宓秀宫救我,不过是因为我是玄凌的宠妃,救我不过是逢迎玄凌罢了。所以才肯费心为我的生辰锦上添花,此时又来雪中送炭。说得好听些,也只是为我腹中皇嗣而已。惟有我明白,他的闯宫,并不仅仅是如此而已。但无论如何,这样的仗义援手,宫中也只得他一个。 我坦然笑:虽然本宫今日落魄,但决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日王爷若有不便,本宫也自当全力相助。 他失笑:这样听你自称本宫,当真是别扭得紧。他很快正色:清助贵嫔并非是为jiāo换。 我略点了点头,或许jiāo换对我来说比较安全。 他道:但愿清不在其列。清也希望贵嫔安好。因为清视贵嫔为知己。他停一停,又道:此地荒凉,贵嫔怎么会来? 我方微笑,指一指他手中紫笛道:王爷以为方才弹琴的人是谁? 他了然的笑:清私心猜测或许是贵嫔。 我淡淡一笑,道:王爷相信这世间可有心有灵犀一事?话问得十分温婉,却暗藏了凌厉的机锋。 他的身影萧萧立于清冷洁白的月色中,颀长的轮廓更添了几分温润的宁和。他并未察觉我的用意,认真道:清相信。 他这样认真诚恳,我反而有些愧疚,何必一定要他说呢。然而话已出口,不得不继续,所以王爷适时知道我被困宓秀宫,才能赶来相救。 话有些尖锐,他默然相对,其实 我别过头,轻声道:我知道王爷这样是为我好,可是与我的近身侍女私相来往得频繁,若传出去,对王爷自身无益。 他的目中掠过一丝清凉的喜悦,道:多谢贵嫔关心。 我心下感念他的明白,仿佛一只手从心上极快极温柔的拂过,口中却戏谑道:其实也没什么。若真被旁人知晓了,我便做个顺水人qíng把她送给王爷做妾侍吧。 他咳嗽一声,注目我道:贵嫔若是玩笑就罢了。若当真那清只好不解风qíng了。 我举袖微笑,想了一想道:王爷今晚如何会出现在此处? 他道:皇兄有夜宴,亲王贵胄皆在。 我不觉轻笑:王爷又逃席了么? 他也笑:这是惯常之事啊。他微一迟疑,问道:坐于皇上身边的那位安小媛,仿佛似曾相识。 我轻轻道:就是从前的安美人。 他的手随意扶在红漆班驳的栏杆上:是么?那么安小媛的歌声进益许多了,只是不足的是已经缺了她自己的味道。 我反问:皇上喜欢才是最要紧的,不是么? 他似乎在回味着我的话,转而看着我,静静道:刚才的琴声泄露你的心事。 我垂首,夜来风过,冉冉在衣。我的确消瘦了许多,阔大的蝶袖被风带起飘飘若流雪回风之态。我低声辩解道:不过是曲子罢了。 他道:曲通人心,于你是,于我也是。 我心中一恸,想起《长相思》的意味,眼中不觉一酸。然而我不愿再他面前落泪。明知道,我一落泪,伤心是便不止是我。于是,扬一扬头,再扬一扬,生生把泪水bī回眼眶中去,方才维持出一个淡淡的勉qiáng的笑容。 他凝神瞧着我,眸中流光滑溢,大有伤神之态,手不自觉的抬起,似要抚上我的鬓发。我大怔,心底是茫然的害怕。只觉得周遭那样静,身边一株桂花,偶尔风chuī过,几乎可以很清楚地听见细碎的桂花落地的声音。月光并不怎么明亮,然而这淡薄的光线落在我鬓角的垂发上,闪烁出黑亮而森冷的光泽,隔绝住他对我的温qíng。我矍然一惊,我这一生一世,身体发肤,早已随着我的名分全部归属了玄凌。这样么一想,神qíng便凝滞了。 他亦懂得,手停在我鬓边一寸,凝固成了一个僵硬的姿势。 我迅速转身不去看他。气氛终究有些涩了。我随口寻个话题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这样荒凉。 他离我有些远,声音听来有些含糊:这是从前昭宪太后的佛堂。略一略,又道:我母妃从前便在此处罚跪。 昭宪太后是先帝隆庆帝的嫡母,先帝生母昭慧太后早逝,先帝自小就由昭宪太后抚养,一向感qíng不错。后来为舒贵妃入宫一事母子几成反目。不久又查知昭慧太后之死乃昭宪太后授意,只为可以夺先帝保住其太后之位。昭宪太后薨逝后,先帝严令只与太后之号,灵位不许入太庙飨用香火祭祀,梓宫不得入皇陵,只许葬入妃陵,不系帝谥,后世也不许累上尊号。昭宪太后所居之地也冷落荒凉再无人打理了。 夜渐凉,有栖在树上的寒鸦偶然怪叫一声,惊破这寂静。秋深霜露重,不觉已浸凉了衣襟长袖。我回身离去,道:皇上有宴,王爷不方便出来太久,终归于礼不合。 他颔首,只缓缓拣了一首明快的小曲来chuī了送我。曲调是欢悦的,而听在耳中,却觉得寂寞非常,裙角拖曳开积于廊上的轻薄尘灰,亦仿佛扫开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脸上骤然感觉温热,就像那一日昏寐中,他的泪落在我面颊上的温度和湿润,依稀而明白的触觉。远远走至最后一个转角,瞥见他依旧站在原处,只以笛声送我离开,而他眼底的淡淡的怅然,我终不信是自己看错。 永巷的路长而冷清,两侧高高的宫墙阻挡,依稀可以听见凉风送来前殿歌舞欢宴的声音。我和浣碧走得不快,两个人的长长的影子映在永巷的青石板上几乎jiāo叠在一起,如同一个人一般。 我在腹中择着如何启齿的言语,想了想还是直接问她:你与六王来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浣碧一惊,一时语塞,慌忙就要跪下去。我忙扶住她道:现在是长姊和你说话,你愿意说便是,不愿意也就罢了。 她低头道:我并不是存心要瞒着长姊的。 我道:可是从我生辰那时开始的么?见她默认,又道:难怪你当时总不让我去太液池泛舟,也是要他嘱咐你要给我惊喜吧。我看住她:那么当日我困于宓秀宫一事,也是你去向六王求救的吧? 浣碧点头:槿汐姑姑陪长姊在宓秀宫中自然不能寻机脱身。当时太后病重,宫中没有可以为长姊做主的人,我只好斗胆去寻王爷。 那么后来你们又来往过几次? 只有两次,一次是长姊有孕后,另一次是前两日。王爷并没说别的,只嘱咐我好好照顾长姊。 我低叹一声:他也算是有心了。 浣碧道:长姊今日怎么突然问起,可是王爷告诉长姊的? 我微微摇头:并不是。只是你刚才见到六王时行的是常礼,若非平日私下见过,你乍然见到他,怎会是行常礼而不是大礼呢。 浣碧脸色一红,道:是我疏忽了呢。 我低声嘱咐道:我如今身份地位都是尴尬,若你和王爷来往频繁,于王爷于我们都没有益处,不要私下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