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沈音之这时才看他一眼,眼里流露出八分被打扰的倦倦不乐,还有两分刺眼的厌烦。 这种眼神。 有个刹那心脏刺疼,像针细细密密地扎进个头再抽出来。 琛维持着姿势不动,半晌后低低解释:“盖着头空气不好,明天早上病得更重。” “哦。” 再次使用没有意义的敷衍词,不过沈音之好歹听话钻出脑袋。 没有提防男人的意识,她打个哈欠闭上眼。凌乱的发丝盖住一片额头,沈琛静静看着,不由得触景生情。 毕竟梦里他亲的就是这里。 毕竟只需再凑近些,又能够亲上去。 那种肌肤相触的亲昵感近在咫尺,心底似乎有声音拼了命的渴望。亲她,抱她,牢牢禁锢住她,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不要让任何人听到—— 够了。 “睡吧。” 克制住诡谲而偏执的念头,他替她细致地掖好被角,关灯走出去。 背对着门站了很久。 * 第二天仍然下雨,天阴沉沉的不透光,云朵重又闷。 沈音之昨晚没睡好,早上起来顶着两个浅的黑眼圈,洗漱之后直接跑到沙发边上,坐着给自己套上毛茸茸的动物袜子,转身要往外走。 “你去哪里?”沈琛的声音及时从后头传来。 “回去上课。”沈音之懒散作答,完美诠释不良学生被被班主任点名,被迫发言的样子。 沈琛:“把饭吃了。” 她强调:“上课。” “先把饭吃了。”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是轻的,语气是命令的。 沈音之站在原地不动,生个病脾气非常大。非得刘阿姨哎呀哎呀过来劝半天,才乌龟似的慢吞吞回到饭桌上。 小眼神绕着桌面转好大一圈,又病怏怏不得劲儿的低下头绞弄手指,老半天不肯握筷子。 沈琛也跟着看一圈。 入目红豆黑米粥,凉拌黄豆芽,莴笋,清炒山药。不算丰盛但也不算简陋,主要问题在于刘阿姨对她的病十分上心,特意准备一堆营养清淡小菜,难怪她不喜欢。 “怎么不拿筷子的呀!” 刘阿姨走出厨房,这回手里一盘香菇烧豆腐。 小姑娘顿时犹如生无可恋的咸鱼,上半身贴着椅子往下滑,仅剩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这边表示‘我不喜欢绿油油的菜,我要肉’,那边还有‘我生病了我好不高兴,病死我吧反正没有肉吃’的赌气劲儿。 不过不同于以往的撒娇讨好,今天她两只眼睛一齐扫过沈琛,完全不作停留,似乎并不期望打动他。 沈琛全部看得清楚,语气温和了些:“坐好,有话就说。” “……” 她老老实实坐起来,但不说话。大清早又乖又叛逆,活像青春期躁动小哑巴,弄得老男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头还疼不疼?”他问。 她点头,再摇头,有点儿疼的意思。 “没胃口?” 点头点头。 “没有你喜欢的菜?” 频频点头,想把头给点下来。 “油腻重口味的东西病好带你去吃,现在只能清淡饮食,不想吃也得吃。” 沈琛神色寡淡,态度冷硬的说完这句话,却是偏头看向刘阿姨:“麻烦您再烧个蛋汤。” “啊?”刘阿姨干瞪眼:“发烧能吃鸡蛋吗?我听别人说发烧不能吃鸡蛋!不然会烧坏脑子的。” “能吃。” 而且脑子坏得差不多了,不需要过分担心。 “那、那我烧个蛋花汤,还是大块的鸡蛋汤?” “蛋花汤。” “那用鸡蛋还是鸭蛋?家里都有。” “鸡蛋吧。”沈琛说。 尽管中年妇女为着小事不断发问,他始终能保持良好的修养,不疾不徐的给予回复。沈音之最是清楚,这张脸鲜少不耐,真正发火次数寥寥,都是因为她的胡闹。 但这次竟然没有生气诶。 她反应慢半拍地想起他的那句话。 ——病好再带你去吃。 寥寥七字既是解释,又是妥协。 沈先生说到做到,从未如此大方破过规矩。 为什么呢? 小傻子抿唇看他,如蜻蜓点水。 他看回来,只见她忽然戴起卫衣帽子,两只手拽紧抽绳拉呀拉。直把帽沿绷得紧紧,接近盖住眼睛,终于心满意足地停下手,朝热腾腾的蛋汤呼呼吹气。 傻呆呆的。 不知道她那病了的脑袋瓜子里想什么。 嘴边噙起细碎的笑意,沈琛垂眼抿粥,姿态周正而漂亮。 不过说来某人今天也很有吃相,食不言,没有叽叽喳喳语不休。一顿早餐因此获得破天荒的安静,连偶尔碗筷交碰的叮咚声,都被衬得格外清脆响亮。 随后送小孩去节目组,路上依旧没有对话。 只有断断续续的哼歌声,有调没有词。 她好像因为蛋汤高兴了些,无所事事地对准窗户哈欠,白嫩手指头写过擦,擦过写: 沈音之 阿音、肉 猫猫、二狗子 林朝雾、周笙 卡、花、粉丝 看似杂乱无章的生活名词记录。 沈琛从头看到尾,确定没有他的名字出现。 “到了。” 外头雨沙沙,周笙下车打伞。 沈音之接过他递来的粉红色的伞,眼睛亮了一瞬。 “我喜欢这个。” “谢谢周笙,周笙再见。” 她高高兴兴要走,沈琛骤然意识到不对劲。 “等等。” 沈音之的脚踏出去,身体被迫留在原地,回头看他:“?” “我呢?” 她歪头:“?” 沈琛笔直盯着她茫然的眼睛,好似一路划过皮肉看到心里去。慢条斯理地问:“只和周笙再见,不和我?” 哦,原来就为这事啊。 沈音之随意地挥挥手:“再见,沈先生再见。” 然后毫不犹豫走进雨幕,正常人避水走,她与众不同,偏要乐此不疲地踩水洼边边。以脚尖踩出纷飞的水花,同时双手转动伞柄,自娱自乐沉浸其中。 明明直径三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她花十多分钟走出大大的s形路线。最后一步两个迈上台阶,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 全程理所应当地没有回头看过。 整个人仿佛大写的:沈没心肝。 徒留沈琛遥遥望着那楼,空荡荡的梯,眼神很深。 “周笙。”他摩挲着手腕上,出现细小裂痕的佛串,漫不经心地问:“你觉不觉得,她在跟我发脾气?” 被雨淋湿外套的周笙,低头看了看自己白衬衫下,非常明显的手臂划痕。 面无表情:“恕我直言,我觉得这才是发脾气。” “可是她区别对待。” 沈老板他用正儿八经讨论千万合同的语气,有条有理离进行举例:“我让刘阿姨做蛋汤,她没有对我说谢谢。她在窗户上写了你的名字,没有写我;主动跟你说再见,但没有跟我说。这不是发脾气,能是什么?” “……” 周·母胎solo·直男·笙回答:“可能生病让她任性。” “任性的是生病,不是我,生病的女孩子就是会任性!” 沈小孩昨晚字字铿锵有力,把这话讲得犹如人人知晓的宇宙真理般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