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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劫7

    旭英像是想起什么美好的东西,唇角带着丝丝缠绵的笑意,但眼中始终笼罩着一层薄烟似的伤感,他声音轻柔,像是在叙述一件稀世珍品,美好而易碎,好像声音稍微大点,便会打破那脆弱的美好。

    “我与她,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旭英眼前好像浮现了两个幼小的身影,那男孩白嫩嫩的面庞,大声骄傲地宣誓着:“柳妹妹,等我们长大了,我娶你可好?”稚子不明何为害臊,一个一个字认真清晰,掷地有声,好像这样,童年幼稚的想法,都能通过马良的神笔,一一实现。

    女孩貌似小了几岁,不明白嫁娶的含义,以为这句话类似于我送你一个糖葫芦,口齿间仿佛已经有了某种甜美的味道,兴奋地应声:“好!”

    十载光阴匆匆而过,男孩弱冠女孩及笄,终是没让那稚子童言的诺言落了空,大红的囍字泛着红艳的光,应在厅堂宾客酒醉的脸上,哄闹的笑声环绕四周。红盖下纤纤身影,站的笔直,轻微的晃动,绯色的面庞和局促的杏眼,都被喜庆的张扬的红色遮掩。

    新郎黑色的眸光种一抹红色像是细细燃烧的烛火,发着热烈的光,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他牵起新娘的的手,细细摩挲,轻声安抚:“柳儿,我在,莫怕。”

    细微的声音好像绵柔的柳絮,轻轻包裹新娘紧张的心脏,瞬间松懈拘谨的气息,让那颗欣喜紧张的心,慢慢落在厚重柔软的柳絮,这大概,就是心安。

    婚后幸福美满,四五载又匆匆,但婚后的女子始终无所出,公婆的怨怼,人们的议论,让女子愈渐消沉,男子一次次劝慰,都无法令女子心安。心间厚厚的柳絮竟然岌岌可危,好像随时风吹草散,令包裹在里面的人心惊胆战。柳絮就是柳絮,堆得再厚,也带不来心安。

    听说几十里地外有个送子观音,特别灵验,女子迫不及待便要祭拜,可男子毕竟要养家,那时正是事务缠身,无法陪伴。女子便要自己动身,男子自然是不放心,但经不住女子软磨硬泡,找了几个厉害的侍从,才万般担心的放女子上路了。

    “如果,如果当时没有同意,或者我跟她一起去,现在……”

    早餐的粥食刚好全部上齐,白粥上的雾气不停向上熏蒸,旭英的眼角有些泛红,低头喝了一口白粥,刚上的白粥还十分滚烫,口腔被烧得疼痛,却不想吐出,强硬的吞咽下去,烫得食道肚腹都一阵火辣辣的痛。

    “令夫人路上遇害了?”

    旭英没有否认,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像是打定主意,不愿再提,埋头喝着面前的冒着热气的白粥。

    路简拖着一身疲惫带着早点回到医馆,路上还给蜀大夫和阿成带了早点。他把早餐递给蜀大夫的,蜀大夫却急躁躁丢给他一包药,吩咐他赶快去煎药。

    路简对着药包闻了闻,像是清热退烧的药物,随口问道:“这是给谁的药?”

    蜀茴想起昨晚一片混乱,忍不住抱怨道:“路拾的,他半夜发烧送来医馆险些就不行了,倒是你彻夜不归,哎,算了,赶紧煎药吧。。”

    “什么情况?”虽然不知道路拾跟他具体什么关系,但是他目前所知唯一的亲人险些离世,他也是相当关心的。

    蜀茴道:“不太乐观,刚退烧又复发,有废话的功夫药都煎好了!”

    路简不再多问,赶紧去煎药。路拾头脑发热但是手脚冰凉,一个劲儿喊冷,好不容易吃了点药,又如数吐出来。蜀茴这一早上又是看诊,又要时刻关照路拾的情况,面色都相当吓人。这么忙活一天,直到傍晚路拾的情况才终于好转。

    蜀茴又给路拾开了几服药,让路简去抓药。路简瞄了眼药方,他虽然对医术懂得不深,但是多少了解,那方子并不是退烧的药。路简问道:“这是治什么的药?”

    蜀茴闭眼揉了揉鼻梁两侧的睛明穴,道:“这个根据他的体质做的补药。”

    路简道:“这么小的孩子,吃补药好嘛?”

    蜀茴道:“稍微补一补,也不知道路氏夫妇怎么照顾他的,从小就身体虚弱,几乎每月都要来我这儿一次,有几次,差点就不行了。”

    路简看到桌上他给蜀茴带的早点,蜀茴竟然还没顾得上吃一口。路简道:“蜀大夫,你饿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

    “不用了。”蜀茴也看到早上被他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早点,从纸袋中拿出一个包子放在嘴里,道:“不用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我不讲究。”

    路简想阻止他,忙说:“凉的。”

    蜀茴摆手表示没事,浑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道:“没坏就行。”

    路简又对蜀茴肃然起敬:蜀茴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脾气差,总是不耐烦,然而他每天坐着看诊一看就是一天,给病人处理患处手法也非常的轻柔,如果有疑难杂症,他会连夜翻看各种医药典籍,第二天照常出诊。这种废寝忘食的状态,早已变成蜀茴的一部分,他明明可以颐指气使命令路简去弄点新鲜热乎的食物,却默默关心同样忙碌一天的路简。

    路简想到千年前蜀大夫一人救下整个渡源镇的事情,那被火烧死的稚子应该是蜀茴一辈子无法磨灭的痛。他不好提起别人的伤疤,只能问道:“蜀大夫,你为什么要做医生呢?”

    一只蚂蚁闻着食物的味道跑到蜀茴面前,蜀茴摆了一口包子放在手心,引诱蚂蚁爬到他手上。蚂蚁爬到蜀茴手上,才察觉的异样,不停向各个方向攀爬,寻找出路。蜀茴翻转手掌将蚂蚁玩弄于指尖,那小小的生物始终无论如何也没有爬出蜀茴的手掌。

    大概觉得没意思了,蜀茴才出一口气,将蚂蚁轻轻送回地面。他道:“你看,生命多么脆弱,我只要弹指一挥,便可将其化为齑粉,可是当你想要让他们能恢复,却要花费千百倍的力气,最后可能还是竹篮打水,什么都留不住。”

    路简不懂,他承认生命脆弱无比,可这跟蜀茴坚持做医生,好像没有半点关系。

    蜀茴难得心平气和说了这么多,继续道:“我年轻时觉得自己天资过人无所不能,然而当生命一点点在你面前流逝,它曾经那么鲜活,你且感受到她逐渐微弱最后平息,被那种茫然的无助死死扼住,实在太令人痛苦了。”

    路简问道:“这些年,除了被生死簿点命的,还有你没有办法挽救的生命吗?”

    蜀茴沉默良久,路简以为他不想回答,刚要作罢,就听见蜀茴轻声道:“有的,有三个人,第一个患有心疾,第二个烈火焚身,第三个痛不欲生。”

    “那他们……”路简不知道要怎么问,一时之间迟疑了。

    “除了第一个,后面两个都死了。”

    傍晚的光辉不甚清明,路简仿佛看到蜀茴脸上有一些似有若无的哀伤,想要出声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倒是蜀大夫即刻恢复往日的不耐,问他:“对了,你找到哺邪草了吗?”

    路简省去了他见到悦人前的那些遭遇,说道:“找到了,悦人给了我哺邪草的种子。”

    蜀茴奇怪道:“悦人?没听说过她又这种东西哇?哎,她总是神神秘秘的。那你打算怎么种?”

    路简道:“我后来遇到了柳儿,她说她会种。”

    蜀茴疑惑道:“柳儿是谁?”

    路简说:“就是逸香阁的那个呀,她前几天不是还来这儿看病吗?”

    蜀茴想了一会儿,恍然道:“哦,你说‘艳娘’啊,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路简这才知道,原来蜀茴并不认识艳娘,他本来还以为跟悦人有关系的人理所应当互相认识呢。他答道:“不知道,她竟然知道我身上有哺邪草的种子,而且还主动提出来帮我种。我反复确认过了,她不会再别人身上种哺邪草,才把种子给她了。”

    蜀茴想了又想,总觉的哪里不对,突然大声道:“坏了,你赶紧去找她。”

    路简被蜀茴莫名其妙下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蜀茴着急道:“艳娘那天来我这里看病,我发现她全身的脏器都在衰竭,劝她每天来找我治疗。她状况非常糟糕,最多不过三月。可她前脚刚走,鬼差就来了,告诉我此女子还剩几日阳寿,让我不可插手,我还以为她会遭遇其他不测,没想到,害!她的情况,哺邪草只怕一天就能长遍全身!”

    路简大惊,刚走出门,又听到蜀茴叫他,回头看蜀大夫递给他一瓶药,道:“她那天死活不愿意治疗,说是不愿意看到自己被病痛折磨的丑陋模样,我给她配了减轻痛苦的药。太傻了,被哺邪草寄生的人死状惨烈,怎么可能安详!你把这瓶药拿去,就是不知道对哺邪草管不管用。快去吧!”

    路简急急忙忙冲向逸香阁,一进门便引来一片骚动。轻车熟路在楼上找到柳儿的房间,一进去却看见柳儿安然坐在桌前,旁边还趴着早已昏睡的旭英。

    柳儿今天不一样,她的衣着竟然意外的保守,衣襟高高拉起,全身上下除了双手和脖颈以及脸,没有丝毫皮肤露在外面。而且今天的柳儿,整个人都非常有精神,脸上也透着那种白里透红的气色。

    “柳儿姑娘,你是不是自己吞下了哺邪草的种子!”

    路简一路跑来脸红脖子粗,看起来还有几分骇人。

    柳儿并没有被吓到,反而笑了笑,人一有精神,脸上的笑容都明媚几份。她道:“道长你知道的,哺邪草捕食人体内致病六邪,我现在浑身是病,以我的身体作壤,最适合不过。”

    柔和的烛光细细抚摸着柳儿的面颊,整个人宁静安详。路简却丝毫不受柳儿的感染,仍旧着急道:“到底是谁告诉你有关哺邪草的事情的。”

    春日的夜晚不仅不燥热,还有一丝寒凉,柳儿却手执罗扇,轻轻扇动,扇出的风都带着一丝寒气,桌上的烛火被寒风惊扰,微微扭动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