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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劫8

    “道长,莫要着急,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路简重重锤了一下桌子,懊悔道:“都是我,做事不过脑子,明知道哺邪草只能在人体内寄生,怎么可能有别的办法。”

    柳儿看路简如此自责,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坦白道:“即便没有哺邪草,我也要自尽的。那日在医馆蜀大夫执意不肯告诉我剩下的时间,可我自己的身体,我难道还不知道嘛。跟你分别后我遇到一个男子,他告诉我剩余的时间以及有关于哺邪草的事情。”

    路简道:“你怎么这么傻呀?”

    柳儿笑道:“我不是傻,我只是不想自己在最后的日子变得丑陋难看,倒不如做花草的肥料。”

    路简这才想起蜀茴的药,从怀里掏出拿给柳儿,道:“这是蜀大夫让我带给你的,哺邪草长在人的血管中,恐怕很难如你所愿。这药本来是用来舒缓你原来病情的,也不知管不管用。”

    柳儿结果药,就这茶水将药服下,道:“蜀大夫跟传闻有些不一样呢。”

    路简在医馆住了些日子,也算了解蜀茴,道:“世人多有误解。”

    “世人往往只看表象。”柳儿目光投向一旁的旭英,道:“路道长知道这人跟我又什么关系吗?”

    路简也不爱拐弯抹角,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旭公子说的发妻,就是你。”

    晃动的罗扇悠然停住,柳儿意外道:“他当真,说是发妻?”

    路简点头,道:“对,他说他跟你是青梅竹马,长大后喜结连理,举案齐眉。”

    柳儿一声轻笑,道:“那他有没有跟你说,我不守妇道,□□放荡?”

    柳儿一向都是得体大方的,虽不是良家女子那般三从四德,但那平和的气质,绝不可能□□放荡。

    “没有,他并没有跟我说故事的结局,只是说你去拜了观音。”

    柳儿自嘲道:“对,我去拜了观音,当时宗祠和生意,都需要他出面,抽不开身。可是我却等不及,所以我带着几个身手厉害的侍从便上路的。去的时候风平浪静,回来的时候却遇到了山贼,他们打伤了侍从,抢走了银钱,将我掳走,卖给了艳娘。”

    虽然知道烟花女子大多命途多舛,可是艳娘看上过去并不像见钱眼开无情无义的人,即便偶尔轻言调笑,却也不会太出格。路简愕然:“你是被卖进来的?”

    “是”柳儿看出他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解释:“艳娘买了我之后,看我可怜便要送我回家。艳娘说,都是好人家的姑娘,要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伤天害理,不应该糟践在这儿。”

    柳儿现在不仅进了逸香阁,还当了艳娘的替身,可见还是出了变故。“那你不是应该跟夫婿团聚吗?”

    “团聚?”柳儿讽笑,眼中一片凄然,道:“我回家的时候,大家都听说了我的遭遇,所有人都觉得我早已羞愤自缢,我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就变成了这世间最难堪的笑话。没有人听我解释,所有人都说我是娼妇,我应该被浸猪笼。在我踏进家乡没多久,便被人关进了柴房,宗祠的所有长老,对我进行审问,每个人看着我都想看着一条蛆虫一样,那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柳儿越说越气愤,真个人抑制不住的都动起来,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些乡人恶毒的诅咒,那些人讥笑着指指点点,仿佛真的隔空戳在了她的脊梁骨。

    路简刚想让柳儿冷静,柳儿却平静下来,前一秒膨胀的焰火,像是突然被浇了冷水,整个人彻底萎了下去。“你知道,最令我绝望的是什么吗?”

    路简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什么,才能不刺激到柳儿,只能顺着她的话小声道:“什么?”

    柳儿看她一眼,清亮的某种一种化不开的哀伤,她凉凉道:“是我的丈夫,他在我出事之后,立刻娶了另外一名女子。我回去时,他们正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我再围观的众人之中看到他们,我感觉自己已经被浸入冰冷的河水中了。”

    柳儿起身,撩起宽大的袖口,一节细嫩藕臂露出,她到了一杯茶水,放在路简面前,路简瞬间问道了一股植物的气息,还没确认,柳儿便抽回了手。

    “那你……最后?”

    “最后,我被绑起,扔进了河里,艳娘救了我,他将我带回这里,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生活,所以我留在了逸仙阁,这里也没有人认识我,而且,我已经找不到容身之所了。”

    听到这里,路简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记得艳娘?”

    柳儿小道:“道长,我早知道艳娘非人,当初我遭遇那些事情却安然无恙,一开始也没察觉,但隐隐心中不安,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后来我向神仙许了愿,才终于记起了艳娘。”

    “果然……”路简小声呢喃,即便听了柳儿悲惨的故事,路简内心也丝毫无恙,可听到艳娘,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些许的愧疚。

    柳儿的还想说什么,面色倏然苍白,然后跌落在地,浑身抽搐不止,路简也被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查看,之间柳儿的脸上,血管暴起,仔细一看,是一种像根茎一样的东西在血管中攀岩成长,柳儿苍白的肌肤,被一种可怕的绿色逐渐侵染。这是正在疯长的哺邪草!撑破血管的痛苦,果然无法令柳儿如预想般安详。

    柳儿用最后的力气抓住路简袖口,喘息道:“道长,求你……能否完成我一个愿望。”

    路简道:“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柳儿努力抽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看上去甚至有些狰狞。她道“我想……想看看艳娘的样子。”

    路简十分不解:“你不是看得到她吗?”

    柳儿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能记住她……能看到一把……一把漂亮的罗扇,并……并不知道他什么样子。”

    “好,我去叫她。”路简起身,却被柳儿抓得更紧了。

    “别……别,”柳儿组织他道:“我这个样子,不想……让她看到。”

    路简到了声“好”,却发现艳娘不知何时已经进入房间。她手上拿着那个漂亮的扇子,慢慢蹲坐在柳儿身旁,用拿着罗扇的手牵起柳儿,罗扇被两只手夹在中间。

    柳儿好像并没有感觉到,路简将自己的袖子抽出,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一只手按住柳儿的太阳穴,将自己的眼睛暂时借给了柳儿。

    刚刚还痛苦抽出的柳儿突然平静,带着温和的笑意,眼中映着一位绝世美人,整个人也跟着祥和起来。她说:“真美。”

    柳儿闭上了眼,她像是带着美梦入睡,宁静安详,可她微弱的呼吸,却彻底平息了,只有身体里哺邪草在疯狂肆虐,在寻找一条长出体外的方法。她终于如愿以偿,漂漂亮亮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路简伸手掐住柳儿的手腕,制止哺邪草的躁动,手刚碰到柳儿,柳儿的身体却像是失去支撑一般,瘪了下去。路简大惊,赶快握住柳儿的手腕,这才知道,柳儿的骨肉不见了。

    艳娘手还牵着柳儿,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所有所思道:“难怪,她能记得我,原来她跟邪神许了愿。”

    路简问道:“什么?”

    艳娘没有回答,直说:“你赶紧收哺邪草吧。”

    他将净置瓶拿出,然后划破柳儿的手腕,将血液滴紧瓶内,在用术法,吸引哺邪草浸入净置瓶。

    将哺邪草完全抽出后,柳儿的身体彻底没有了支撑,更瘪了。他施焚净咒术,一道刺眼的光辉从柳儿肉身亮起,光芒散去,只剩一堆灰烬。路简将灰烬装好,做好一切再抬头,对上了一双漂亮的星眸。

    “多谢道长,为柳儿处理后事。”艳娘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路简知道艳娘必定是难过的,只是死去多年,早就没有了泪水。他道:“你别难过了,即便到了最后,柳儿姑娘依旧漂亮。”

    艳娘闭眼,无声叹息,他看了一旁仍旧沉睡的旭英,道:“路简,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所听非实。”

    路简一脸疑惑,待要追问,艳娘直接开口道:“那年我在河边捡到柳儿,她还在一心一意,想回去,想找旭英,寻求一个解释。我不放心,跟过去,等我看到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旭英这个畜生,正摁着柳儿的头企图把她淹死!”

    路简不敢置信,看了眼床上熟睡的旭英,想到他曾与这人认识这么久,被旭英一副谦谦公子的尊荣懵逼这么久,不觉遍体生寒。

    艳娘知道路简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小道士,我还说过所见非真。”

    路简突然觉得艳娘说得不止是旭英,他问:“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我到底是为了柳儿死去难过,还是为了这世上少了一个记得我的人而难过。而你,心中有没有丝毫,因为自己不用亲手将哺邪草种在活人身上,而感到庆幸。”

    路简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仿佛被人窥探了内心深处的秘密,他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为自己不用亲手背负一条生命而庆幸。艳娘突然冷笑道:“路简,我们的心都好冷。”然后她扫了一眼仍在睡梦中的旭英,冷冷道:“他口口声声说柳儿是他的发妻,他的发妻死了,他应该知道。”

    艳娘离开后,不知多久,一旁的旭英才悠悠转醒,天色依旧是一片黑暗,房间外男男女女放荡激昂的声音从门缝传来。

    旭英像是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整个人都都睡到脱力,“我在哪里?”

    “我们在逸香阁。”

    旭英环视一周,发现艳娘不再,问道:“艳娘呢?”

    路简道:“旭英,她不是艳娘,她是柳儿。”

    旭英顿了顿,道:“我知道,我的柳儿,我一眼就认出来她是我的柳儿。”

    路简道:“她……她说她不想见你,让你以后别再来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