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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妥帖地将纸收入怀中,叩响了门环。 “打搅了,请问里边住的是谢家的人吗?” 喀嚓一声。 谢慕睁眼,神色晦暗不明地看向手中裂开一道缝隙的四方开天镜。 聂秋听了沈初瓶全然是用来逞强的话,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瞥见一只水尸向他们二人扑了过来,便猛地推开了他,反手将含霜砍了过去。 由于失去了触觉,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宛如一具傀儡,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握住刀柄,只能凭着一双眼睛去看。 豆大的雨珠打在刀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仿佛绽成了几瓣睡莲,下一瞬,刀身一转,水珠便被切成了无数段,顺着线条流畅的刀锋滑了下去。 刀光凛冽。 名为含霜的刀,撕裂了面前一层蒙蒙的雨幕,毫不留情地指向敌人的咽喉。 借着刀光、幽幽的鬼火,聂秋在将水尸砍成两段的同时,也看清了那张脸。 水草似的乌黑长发,乱糟糟地搭在额前,发尾处还淌着水,苍白无血色的皮肤,怎么瞧都不像是人能有的肤色,口中发出的模糊不清的音节,怎么听也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然而,正是这样没有思考能力,只会凭着本能行事的水尸,眼眶里盈的是一层泪光。 是恨,不得不恨,即使是放弃轮回转世,甘愿堕为恶鬼,也要复仇。 麻木又绝望,痛苦不堪,却又希望能够早日解脱。 脖颈被薄如蝉翼的刀锋掠过的时候,头颅便软软地垂了下来,向后仰去,滚落在了地上。 聂秋伸出手拂开那遮掩住面庞的发丝,发现那双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好像倾盆而下的暴雨并不能遮挡住它的视线,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遮挡住它的视线,它只是自顾自地,固执至极地盯着前方,那层雾蒙蒙的水气在眼眶里一转,就混着雨水落了下来。 虚耗说的对,他是理解覃家长老的做法的。 他也清楚这些人没有错,错是错在覃家二当家担着掘湖的差事;错在他心软了,发现是皇陵后没有立即下手;错在那个下人不顾警告,偷偷拿走了匣子;错在混乱之中匣子掉了出来,插销脱落;错在里边装的东西是最能彰显陵墓主人的东西……种种巧合,环环相扣。 聂秋本来只是像个外人一般,冷眼旁观此事,并未产生多余的想法。 人命关天。没人该死,也没人不该死。 只是这样的眼神,叫他想起了更年轻时候的自己。 是只剩了仇恨的死水一潭。 聂秋虽然知道它很快又会再生,但还是忍不住用手轻轻将那双眼睛盖上了。 还是再等一等谢慕罢。他想。 沈初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近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覃瑢翀的蛊虫还是很有用的。” 可是你已经浑身上下都沾满血污了。沈初瓶想着,然而看见身上是斑斑血迹的男子立于船头,一身素白如雪的衣服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却又说不出口了。 他自己分明是知道的。 聂秋垂着眼睛,雨珠顺着睫毛沉沉地坠下,他无意识地擦了擦脸上的血,侧过头——沈初瓶一开始以为他是在看自己,随即便发现聂秋的视线是越过了他,看向他身后的一片空气。 “谢慕?”聂秋问道,“怎么了?” 谢慕下意识地用袖口掩住了方镜上的那道裂痕。他向四周一望,遍地都是正在迅速重铸身体的水尸,红鬼手中的锁链与红缨枪不断挥舞,湖面上绽放着莲鬼的绛紫并蒂莲,沈初瓶累得几乎直不起身,徐阆站在门边,把男童拢在自己的鹤裘里。 聂秋用了覃瑢翀的蛊虫,暂时撑得住,能招出红莲两鬼,但那两头凶鬼明显有些乏力了。 而船舱里的覃瑢翀在发病中睡得昏沉,全然将那副躯壳托付给了其他人。 谢慕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怎么了?难道这时候要说他失败了吗? 那么他们怎么办,整个霞雁城的百姓怎么办? 所有人,就因为他的软弱,全部都会死在这里。 他虚虚握住那条被风悬在空中的五爪金龙,恨不得直接将其捏碎。 但是谢慕能够碰到的东西也只有四方开天镜了,其他东西都是隔着一层风,不能直接碰到……不,不对,还有一样东西,他能够直接触碰。 “喂,你出来。”谢慕不再犹豫,飘到了徐阆面前,对拢在鹤裘中的男童说道。 男童眨了眨眼,从温暖的鹤裘底下钻了出来,瞧着谢慕。 谢慕向男童伸出了手。 手心向上,是在问他索要东西。 徐阆愣了一下,“谢慕,你做什么?” 谢慕没有理会徐阆,认真地与男童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对视,一字一顿说道—— “把你的血给我。” 他死时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虽然天生精通此道,却因为早早夭折,死后又不愿去害人,更不愿夺取活人身上的“生”魂,实力便也止步于此。寻常的鬼魂若是在人间游荡几十年,早就该魂飞魄散了,也就只有他能凭着自己的实力和四方开天镜的庇护勉强维持住灵体。 谢慕明白,凭他现在这个样子,是不可能净化湖中的阴气的。 只要尝上一口人的鲜血,就再难控制住自己的贪欲,更别说面前这个孩童还是天生极阴体质了。不过,恶念顿生的同时,他的实力也会随之增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