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页
她一下子就哭了,“我浑身没力气,手连药草都拿不稳。” 可就是这双手将聂秋从深渊的边缘拉了回去。 聂秋想让汶三放手,他就算是怕见这些,也要亲眼看看他们最后一面,但当他摸到汶三微微颤抖的手指时,又说不出话来了,只能问道:“师父他们呢?” “全都被掌门叫过去了,大弟子们也跟着一起。本来汶一师兄也该去,可汶四这夜病了,他就推辞了。”她顿了顿,“是寒山来传消息的。” 他听不出汶三是什么情绪,只感觉心头像是被猛锤了一记,几乎要裂开了。 “聂秋师弟,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有受到药的影响,但是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你快走吧。”汶三说道,“逃离这个地方,逃离沉云阁,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那你怎么办?” 汶三放开手,聂秋却看见她满面泪痕的脸上有一点笑意,“我得和他们同生共死。” “他们找不出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何况,就以我现在这副无力的身体,也跑不了多远。”汶三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轻轻拍了拍聂秋的头,为他指了出去的捷径,然后不再多言,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与聂秋擦肩而过,“我走了。” 聂秋抬起手,却只摸到她扬起的衣袖。 黑衣人见到汶三走出来,纷纷看了过来,聂秋只好往后退去。 他听见汶二骂她怎么这么傻,听见汶三强掩哭腔的声音,最后只能咬了咬牙,转身沿着师姐所指的方向跑去。 寒山。 是寒山。 常灯当初说,他这个年纪正是当初聂秋刚入沉云阁的年纪。 分明都是一样的年纪,聂秋和沉云阁的弟子们打成一片的时候,寒山却一声不吭地在深夜中站在竹林前,一点点琢磨阵法的破解方法,在水中下药,将外面的人接应进来。 聂秋只想得到四个字,引狼入室。 他们是好心,怕寒山一个小孩在外头无依无靠,受了欺负,所以才接进了沉云阁。 掌门分了个厢房给他,其余弟子们多多少少也会照顾他,而自己,自己甚至在他琢磨竹林阵法的时候误以为他是迷路了,亲手将他送了回去。 一想到这里,聂秋就觉得胃里一片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整整半年时间,寒山都在做这种事情吗? 丝毫没有将其他人的好意看在眼里,只是拿出了他那个年纪不该有的耐性,固执地,悄无声息地站在黑夜中的竹海前,望着眼前的茫茫深绿。 他到底想的什么? 聂秋站在掌门的院落附近,停住了脚步。 晚了,都晚了。 都说一步错,步步错。 他这是一步迟,步步迟。 门口的黑衣人比之前任何地方的都要多,黑夜中连成一片的火光,几乎要把穹顶都要烧出一个大洞来,里头缠斗的声音,聂秋在外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耳朵尖,能够清晰地听见里面的对话。 “你为何要这么做?”是掌门虚弱的声音。 “我求你带我走了吗?”寒山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冷得出奇,“我姓李,和山寨寨主一个姓。他是我爹,也是最后一个死在你手里头的人。” “你们觉得绝望吗?” 他忽然笑了,“我在他们的掩护下躲进暗室里时更加绝望。窝在一片臭烘烘的牢房里,自己亲手一刀刀在身上划出伤口,拿尘土强行止血,做出一副旧伤的模样,你知道有多痛吗?我却喊也不敢喊出声,泪都不敢落下一滴。” “掌门,你觉得你做了好事情吗?亲手把我带进沉云阁,让我日日面对着这些与我有血海深仇的人,我还要假装听话,假装单纯无辜,你知道我夜夜都做的噩梦吗?” 他夜夜做了噩梦,就一个人溜出去,站在竹海前静静地看着。 他本来怕黑,现在也不怕了,只有黑暗才能让他感觉安宁,只有黑暗才能让他感觉有地方放置自己漂泊无定的魂魄。 寨里的人都没什么文化,他爹也是,取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无非是富或贵。 就在那天牢狱被打开的时候,他们问他叫什么。 姓李的男童想了想,说,寒山。 他从没觉得这山上像今天这般寒冷过,是彻骨的冷,好似他坚硬如磐石的心脏。 进入沉云阁后,他没有哪一分哪一刻是忘记了仇恨的。 “在你们眼中,我们是恶,在我们眼中,你们是恶。”寒山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这乱世不分善恶,只分生死。你们只是一厢情愿,被自己所打动罢了。” “不要负隅顽抗,我给你们个痛快。” 他说:“这是这半年来我唯一能够剩下的心慈手软。” 聂秋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有愤怒,也有悲哀,还有,或许与寒山日日夜夜所感觉到的,一样的强烈恨意。 但是他没有进去。 他在悄悄绕着掌门院落,思考如何进去的时候,发现了墙角处掩在灰尘下的两柄刀。 熟悉的很,一冷一热,是含霜和饮火。 饮火刀上系着一个刀穗,深色的珠子上刻着一个“卿”字。 常灯和殷卿卿早知道他会来。 也许只是赌一把,赌他胃口不好,吃得晚饭不多,吃进去的药少,所以有力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