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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灯活了这么久,看事情看得透彻,他大抵也猜到了自己和殷卿卿走不掉。 于是师姐将自己的刀穗当作护身符系了上去,师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避开了其余人,把这两柄刀扔了出来,落在了尘土里。 真真是孤注一掷。 那两柄刀静静地躺在那里,很不起眼,聂秋却明白,这分明是在向他说—— 走吧,拿着师姐的护身符,拿着师父当初承诺给你的长刀,离开这里吧。 聂秋的眼泪彻底决堤,顺着眼眶流了出来,滑到了嘴角处,他尝出来是咸的,却没办法发出半点声音,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伸手将两柄长刀拿了起来。 然后他果真离开了。 在汶三的催促声中,在汶一的嘶吼声中,在汶二的求饶声中,在汶五照不进光的一双眼中,在常灯和殷卿卿无声的信任中,离开了沉云阁。 聂秋所能够留下的,只有一句轻得几乎听不清的“再会”。 毫无月光的夜晚山谷,聂秋心想,是真的很冷。 其实天气是很热的,但是他那颗滚烫的心就像是被一盆冰水淋过一样,热不起来了。 江山此夜寒。 不过如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江送巴南水,山横塞北云。 津亭秋月夜,谁见泣离群。 乱烟笼碧砌,飞月向南端。 寂寞离亭掩,江山此夜寒。 ——王勃《江亭夜月送别二首》 第61章 断刀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聂秋将自己从泥沼般的记忆中抽离。 他现在不是十五岁,?也并未身处黑云笼罩下的沉云阁。 他现在的这副身体二十岁,正身处邀仙台,举行祭天大典。 痛苦吗? 痛苦过的。 聂秋重生的那天,?在望山客栈的屋檐上坐了一夜。 他想他大概是幸运的,三壶月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又想,他大概也是不幸的。 如果不是二十岁这年就好了。 如果能更早一些,?在十岁那年,就算是十五岁那年也好,赶在剿灭贼寇之前,?赶在寒山被带入山谷之前,?赶在沉云阁覆灭,?一夜之间血流成河之前。 至少他还来得及改变一切,常灯,殷卿卿,汶五,?汶三……他们都不会死。 这漫长的几年时光珍贵又美好,对他来说就像是耗尽了一生,?然而他只不过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来回忆。也无人知晓这个端坐在祭坛上的大祭司,内心实际想的是什么。 聂秋垂下眼睛,?静静地听着耳畔的鸣鼓奏乐,?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 这背上的伤口是他逃离沉云阁的时候留下的。 或许是因为背负血海深仇,所以那些身着黑衣的贼寇没有一个懈怠的。 就在他四处逃窜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身后的追兵跑得很快,把距离咬得死死的,?即使聂秋想要借助自己对沉云阁的熟悉来甩掉那群人,也只是徒劳之举而已——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身后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的情绪大起大落,?又没有吃晚饭,拿起含霜饮火双刀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腹中空空,浑身无力,没办法和他们周旋太久。 沉云阁三面环山,剩下一面是有人把守的竹海,想要甩掉身后的追兵,唯有翻越那座沉云阁背靠的高耸山脉,宛如天堑一般的连云山。 连云山崎岖陡峭,山上的毒虫猛兽数不胜数,正常人都不会想到从那里逃走。 但是他现在只有这个方法了。 慌不择路的逃亡。 兵器相接声,骂声,叫声,哭声。 还有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息。 这就是他对那一夜全部的印象了。 也是那时候太年轻了,没顾及到后面的事情,被追到断崖边的时候才知道绝望。 本能的反应让聂秋侧身躲过了致命的一击,磨得极快的弯刀从左肩斜斜地砍下去,几乎划过了整个背部,最后堪堪停在了右侧腰际。所过之处鲜血横流,皮开肉绽,好像就差一点就能够把整个背部都削下来,劈开血肉骨骸,将人砍成两段。 他痛得视线模糊,脚下一滑,坠了下去。 连云山高耸入云,断崖深不见底,又无捷径能下去,那群人在悬崖边上观望了一会儿,只看得见底下黑得像张血盆大口的深渊。 纵使是最凶恶的贼寇都感到胆寒。 所以他们没有找下去,而是转身离开了。 这底下这么深,人落下去肯定是活不成的。 就连聂秋也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一切到此为止。 明明背上是那么痛,痛得他眼前一片白茫茫,明明断崖的风声是那么的利,几乎要在他的身上划出口子,明明正向着深渊堕入,但是聂秋却清晰地感觉到手腕上有一丝一缕的痒意,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柔柔地蹭过了那块皮肤。 是师姐留下的刀穗。 聂秋霎时清醒过来,反手拔出饮火刀,狠狠地插入崖壁中。 刀锋与石壁摩擦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溅出了零星的火花,一瞬间照亮了幽暗的崖底,也照亮了崖壁上虬枝丛生的怪木。 聂秋感觉到有树枝划破他的皮肤,强硬地撕开了脊背上原本就很深的刀伤。 鲜血或许在不断地流出,汗水从额上滑落,濡湿了他的眼睛。 --